叶翊跟随信鸽的方向逮住了收信的人，魔教中并非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但这收信的人一定是知道的。叶翊逼问这人自己娘亲所在，那人说的期期艾艾，含混其词，在叶翊的威逼胁迫之下，这人最终还是说出了叶翊娘亲的住所。

叶翊娘亲住在黑域山的阴面山脚下，与黑水镇隔着一座黑域山。叶翊到时，只见屋外杂草丛生。推开屋门，掉落满屋的灰，灰尘在空中飞扬，阳光中仿佛无数光点。

屋中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桌上、床上、地上，每一个地方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手指划过，可以划出清晰明显的痕迹。这绝不是两三月可以攒出来的灰。四周空无一人，他连打听都找不到人打听。

尽管心里猜测着可能已经出了事，可叶翊还是不愿相信，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大喊着：“娘，娘，你在哪儿啊，娘。”

没有人回应他，最后的希望都被打破。他颓丧萎靡地坐在地上，看着这间布满了灰的房子，胸中突然冲上一股劲。

他一个赤炎门掌门，擦桌抹地，一点一点清扫干净这间空置许久的屋子。这里，是他娘住过的地方，他躺在他娘躺过的床上，想象娘亲在这里生活的情形。

突然，叶翊眼睛一瞥，瞥见在床侧与墙的夹缝露出了信封的一个角，他抽出那封信，一骨碌翻起身拿出信件，神情焦灼仓促地展开那封信：

我儿亲启：

今天的春天来得真晚，已是三月末，屋外的桃花始终未开。为娘前几日身体不适，近几日感到愈加严重，竟连爬起床的力气都无，想来已是大限已到，怕是看不到今年的桃花开。你七岁就离家说要自己去外面闯荡，细细算来，已经十三载，你也由一个童稚小儿变为弱冠少年，为娘很遗憾，看不见你这些年的成长。自你离家，为娘就日夜牵挂你，每月与你通信一次，不足以慰藉娘的思念之情，可为娘不敢在信中展露分毫，怕耽误你所言之大事。为娘如今已临大限，将死之际，想念之情愈浓，盼望你回来见娘最后一面。为娘不知你所言大事为何，只是日日在想，若我的翊儿还是三岁小童就好了，就可以一直陪伴在娘身边。翊儿若是不能回来，为娘也不会怪你，娘亲怎么会责怪自己的孩子呢。为娘如今日薄西山，只盼望我的翊儿此生平安。

娘亲绝笔

丙戊年辰月十二日子时

信的落款是七年之前，上面绝笔二字格外刺眼，几滴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似乎在显示写信人写信时的痛苦。这是叶翊第一次看见这封信，这封没有机会发出的绝笔信，终于在七年后等来他的主人。

看到这间布满灰尘的屋子时，叶翊就知道自己娘亲可能出事了，但他以为不过是近几月的事情。如今这封绝笔信告诉他，七年之前娘亲就不在了，那他这七年的痛苦，这七年害死的人命，这么多年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七年来又是谁继续给他写信，娘亲的尸首又去了何处？

叶翊知道该去哪里找答案。

叶翊潜入魔教之中，找到左护法的院子，又抓住收信的那个魔教弟子，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看他在地上不断扭曲，又一剑一剑刺穿他的身体，专刺死不了人的地方。若不是自己现在足够清醒，叶翊都不敢相信这个这么狠毒的人是自己，叶翊想起七岁时的自己，在那片黑暗的林子里，杀死一个又一个与自己一样被绑来的孩子。自己果然是魔教的人，就算在赤炎门学了这么久，骨子里面还是与这些人一样，都是阴狠恶毒之辈。

那人在不断痉挛与痛呼中，说出了真相。七年之前叶翊娘亲就已经不治身亡，那封绝笔信她也曾拜托魔教弟子寄给叶翊，希望临死前能够见一面。

那些人刚接了信，踏出门口就将信扔在地上。叶翊娘亲站也站不起来，从床上爬到屋外，捡起那封信，又爬回床上。手上、膝盖的衣服皮肉全都磨破。

叶翊娘亲死的时候没有人知晓，直到几日之后，尸体发臭，引来了黑域山里的豺狼，豺狼进屋，将尸体当做食物啃食。那些魔教弟子来取信时，见到的就是豺狼在尸体上拱来拱去的场景，他们吓破了胆，浑身发怵，屁滚尿流地逃走。

为了继续让叶翊为他们做事，他们自然不能将他娘亲死亡的消息告诉他，左护法找来魔教中最擅长模仿的人，仿着叶翊娘亲的笔迹继续给叶翊寄信。

知道了一切，叶翊一剑扎在那收信人的心上，结束了他的痛苦。

叶翊以为自己知道一切一定会很难过，可原来，难过都没有力气。心中空落落的，堵得慌。他想要回忆娘亲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她了，记忆里的面容模糊成一团浆糊，只有心底的痛是真真切切的。

他的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件事，他要魔教里的所有人，都给他娘陪葬。

叶翊掌心火焰大盛，从左护法院中开始，大开杀戒，一路杀到大殿，伤人无数。

魔教的五大护法率领的精锐部队都还在赶回魔教的路上，叶翊出现得又突然，竟真让他打到了魔教教主跟前。魔教教主祭出一柄长剑，长剑发出冷白的光。

一掌一剑，一炽一寒，几个来回，叶翊就败下阵来。看着长剑朝自己袭来，叶翊心底还有些欣喜，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结束二十年的痛苦，可以去找娘亲，还有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爹，一家三口团圆，多好啊。

他的嘴角甚至扯出一抹笑来。

然而他逃出了魔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挡下击向他的剑，拉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出魔教。直到逃出很远，叶翊才看出那人是赤炎门去年入门的一个弟子。

叶翊一身的伤，却拒不找郎中，非要拉着余安一醉方休，一坛酒一坛酒地下肚，喋喋不休说完自己这二十年的痛苦，喝到兴头上，扯开自己的衣襟让余安看自己这二十年划下的伤痕。

倒不是与余安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只是叶翊现在太需要发泄，太需要倾诉，他想把憋在心里二十年的话说出来，不论这个人是谁，是人是鬼，是狗是猪，对他来说都一样。

“我为了什么？我为了谁？我害死那么多人，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什么都是空。”

叶翊朝着天空大喊：“我对不起你们啊。”又指着余安道：“你为什么救我，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个什么都好的掌门。我是杀人凶手，我是魔教帮凶。”

边哭边喝，边喝边哭，喝醉成一滩烂泥，被余安拖拉背拽带回客栈。

余安看着洞中的赤炎门弟子道：“没错，叶翊不是你们心中那个令人钦佩赞赏什么都好的掌门。”

他又对着洞中所有人道：“或许在你们这些正派人士的眼里，他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可是，在我看来，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他不杀同门同门却因他而死，这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可又有谁体谅他夜夜从梦中惊醒二十年从未安眠一夜的痛苦，又有谁体谅他与生母生离二十载，连娘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甚至无法给他娘收尸，只能从别人嘴里知道娘亲的尸骨成了猛兽的嘴中食腹中餐的痛苦。”

余安再次举起剑，指着叶如：“这个人，交给我，我要给掌门报仇。”

佟戟还是将叶如护在身后，看起来没有打算按余安说的做，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青云道人忽然道：“有人来了。”

青云道人轻功天下无敌，听力也无人可及，能比别人听到更远的地方。

韩木与青云道人是同时听到脚步声的，但他只俯身在顾晚身边提醒顾晚。

各大门派的弟子已经全部回来了，这时候来这的只能是魔教之人，想来是方才余安那剑声响过大，将他们吸引了过来。

“怎么样？要不要合作，合作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从暗道离开。”叶如不顾此时有人对她虎视眈眈，抓住时机劝说：“你们这些人，伤的伤，残的残，实在不适合正面迎敌。要不要合作，给句痛快话，你们可没多少时间了。”

佟戟道：“你想要什么？”

叶如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道：“这一战后，黑域山归我，你们各门各派十年不许踏足黑域山内，不论我在山内做什么，你们都只能不闻不问不管。”

佟戟毫不留情道：“五年，不能再多了。”

叶如道：“佟盟主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可以讲价还价。”

佟戟未说话，魏继道：“叶姑娘不肯就算了，大家一起死，你什么也没有。”

叶如咬牙切齿看了一眼佟戟道：“好。”

叶如走到洞中央，朝洞顶扔了三颗石子，不知道打开了什么机关，洞顶开了个大口，上面又是一条通道。

各门派人互相帮助，跃上山洞。韩木刚要抱顾晚施展轻功，就见顾晚被人拉过去扶着腰飞了上去，顾晚居然没反对没挣扎，顺从地抱住那人的腰。韩木看见那人放在顾晚腰处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顾晚上去后，站在洞口朝韩木招手，韩木才别别扭扭地上去。

上去之后，众人才发现上面这层居然不止一条通道，也是纵横交错着无数岔道。

被自己弟子带飞的宋秋惊奇道：“你们魔教怕不是个迷宫。”

叶如不理她，只道，我会带你们直接通往教主卧房，事成之后，你们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