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双目炯炯，紧盯着眼前的人，虽然他五官明媚如月皎如春晓，但确实是个男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一望而知，一目了然。

顾晚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不是所有的皇家秘辛都可以入耳，有些秘闻入了耳，可是要死人的。

顾晚知道这世上有些男子不好女色，而好男风，世人将这种癖好称之为龙阳之癖。但是眼前这两个，就不论他们那尊贵的身份显赫的背景，就单单说两人的关系，亲兄弟啊。顾晚内心只想骂天骂地骂鬼骂神，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种秘闻。她今夜真的能活着离开吗？韩木呢？韩木怎么还没回来？

谢允瞧见顾晚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笑开了，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十分可笑？”

顾晚现在属于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哪儿有心思笑，也确实没觉得这事有多好笑，于是诚实道：“不可笑。”

谢允又笑了：“不可笑？我堂堂一个男子，如今却要躲在一个嫔妃封号下苟且偷生，这还不可笑？”

反正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晚干脆直接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那你爱皇上吗？如果你与皇上是相爱的，那就不可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爱的是这个人，认定的是这个人，不是吗？如果你不爱皇上，那就更不可笑了，我只会觉得可悲。”

谢允敛起笑容道：“你说得对，确实可悲。你见过被囚的笼中鸟吗？我现在就是那只鸟。”不过他又笑了，笑得苦涩讽刺：“不过笼中鸟多好啊，只要站在那里娱乐大众，就可以得到那么多的赞赏。我甚至比那只鸟还要幸运一点，我只要需要取悦一个人，就可以得到所有我想要的东西。”

顾晚道：“可是你不快乐。”

谢允反问道：“我该快乐吗？”

顾晚想了想外面天罗地网的守卫，如果有人将自己这么囚禁起来，自己肯定也不会快乐。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一阵狂风吹开屋门，韩木焦急冲进屋中上下查看顾晚道：“晚晚，你没事吧。”

侍卫人数众多，真打起来韩木不一定能应对，但是如果只是甩掉他们，那就太简单了。韩木带他们绕皇宫跑了几圈就甩掉他们回到幽兰殿，屋顶之上却不见顾晚，幸好顾晚揭掉的琉璃瓦没安放回去，他就瞅见了屋中顾晚与方才的文弱书生大眼对小眼，忙不迭地冲进屋去，生怕顾晚受人欺负。

谢允见有人来，瞬间收起了自己受伤的神色。他也不知为何，不知不觉就将自己的伤口在这个陌生小姑娘的面前剖开，让她看见创口里的溃烂血肉。或许是因为，她有一双与那个人很像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她与那个人一样，来自那个神秘而遥远的江湖，他所向往的江湖。她身上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亲切，因此不小心，就坦露了心扉。

“既然你等的人来了，你们就快走吧，别再来了。”

谢允说完，坐回烛火之下，拿起方才看的书本接着翻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从未遇到过这两人。然而在顾晚眼中，只看到了他满身的落寞与寂寥。

宫中传闻，兰妃是皇上登基第二日就册封的妃子，皇上继位三年，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在这里三年，在这天罗地网的看守之下度过三载时光。

“走吧。”韩木在顾晚耳边轻声说道，顾晚点头，回头再看一眼谢允。虽然心中可怜他的境遇，但也仅是可怜而已。

两人刚走到宫殿门口，就看见外面一排火龙朝这里来，还有侍卫高喊：“恭迎皇上。”

顾晚赶紧关上宫殿门，回过头看谢允，他显然也听到了侍卫的喊声，站了起来。

三人环视殿中，偌大的幽兰殿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狭小的衣柜可以藏人。

韩木与顾晚勉强挤进衣柜中，身贴着身，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热，顾晚清晰地看见韩木面红耳赤，红得仿佛血液都在沸腾，马上就要冲破皮肤。

很快他们就无暇注意彼此了，幽兰殿的大门打开，涌进一群人，正中间的是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男子。

顾晚从衣柜的镂空花纹里看到当今天子，她曾在柳家庄内见到过皇上的亲弟弟永安侯，据说皇上与永安侯是一胎双胞的兄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两人长得真的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皇上的额角有个疤。

虽然额角有个疤，却丝毫不影响皇上的威严气势，若说永安侯给人的感觉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从容，那皇上就给人一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

只是皇上此时有一些些的狼狈，顾晚平日里见他总是一丝不苟，头发丝都不乱，此刻他的发髻却有些松散，衣上沾着几颗苍耳子。

谢隆大踏步走近幽兰殿中，看见那个人悠然坐在烛火之下看书，他想要开口，喉头却像哽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竟然已经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地步。

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顾晚没想到，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就连关心都要说得小心翼翼：“我听侍卫来报说，你宫中闯入了刺客，我……。”

谢允将手中书往地上一砸，怒目而视，口中只吐出一字：“滚。”

“阿允。”

“住口。”

皇上的声音委屈巴巴：“皇兄。”

“都说了让你住口。”

“走。”谢允指着宫殿大门。

皇上拂袖而去，涌进来的一群人也随之离开。殿外传来侍卫高喊：“恭送皇上。”

韩木与顾晚从衣柜中出来，想要向谢允告辞，却看见他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顾晚朝韩木使了个眼神，准备悄悄离开，却听见谢允开口道：“你们，可以陪我喝酒吗？”

两人面面相觑，应了下来，结果一整夜都是谢允一个人在喝，他喝酒很安静，喝醉之后也很安静，两人没有从他口中听到关于他和皇上这段孽缘的只言片语，顾晚还颇为遗憾。

将谢允安放妥帖后，两人从屋梁处离开。天光未亮，天色尚暗沉，却见屋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破絮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如天上琼花落凡尘。早已凋了叶子的树枝上压着一层厚厚的雪，树杈之间是闪亮的冰晶，冰天雪地，美不胜收。

顾晚从未见过这般大雪，青岩山属南方，山多树多花多水多，却独独没有雪，就算有，也是小到刚落在地就融成水的小雪，更别论这如柳絮一样的大雪。顾晚从前读古人诗词，总是不解雪为何能“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此时一见，方知书中并非夸大。

两人在屋顶之上俯瞰整个幽兰殿，却看见幽兰殿外站着一个人，落了一身雪，依稀可以看见白雪之下的明黄衣物，不过这与两人无关，这个人也丝毫不影响顾晚见到雪的好心情。

顾晚心情大好，就难得地撒起了娇，非要韩木背她。韩木就是顾婉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性子，顾晚要背，他自然就送上自己的背。

两人在大雪中穿行，很快就落了满身雪，顾晚道：“你头发白了。”又摸摸自己的头道：“我头发也白了。”俯在韩木耳边道：“这是不是就是白头偕老。”

韩木心里应了千百回，嘴上却一句话不敢说。

韩木赶在天亮之前送顾晚回到浣衣局，一夜未眠，还要强撑着洗衣，顾晚呵欠连天，就连冰冷刺骨的洗衣水都不能驱赶她的困意。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却见浣衣局内开始忙乱起来，每个人都忙着整理仪容。

顾晚不解，困到睁不开双眼只能眯着眼随手抓了个人问道：“怎么了，突然隆重起来。”

被抓的宫女看见顾晚这模样，惊道：“冬秋，你怎么这个样子，你快回去洗漱化妆，你知道吗？你最想看的兰妃娘娘要来我们浣衣局了。”

听见兰妃娘娘几个字，顾晚就清醒了：“兰妃娘娘要来？为什么？她不是从不出幽兰殿和御书阁吗？”

宫女道：“谁知道呢。据说娘娘今日清早起来就巡查各坊各宫各局，这不，都未时了才到我们浣衣局。”

顾晚彻彻底底清醒了：巡查各坊各宫各局，这不就是在找人。莫不是自己昨夜听到了惊天大秘密，兰妃娘娘一觉起来，觉得此人不能留，所以想把自己找出来灭口。

哎呀，这可怎么办？

溜吧。

顾晚刚走到浣衣局门口，就看见兰妃的车辇从远处而来。顾晚忙往回走，趁着大家都出去迎接，四下无人，躲到了床底之下。

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呼喊：“恭迎兰妃娘娘。”

一个尖细的嗓子道：“娘娘问你们浣衣局所有宫女都在这了吗？”

掌局太监应道：“是。”

此时，人群里有一道声音弱弱地说：“冬秋没来。”

顾晚在床底捶手顿足，怨这人多嘴。

说话的人叫夏竹，是与顾晚同批进来的秀女，如今与顾晚同在浣衣局。她是个什么都不懂不谙世事的姑娘，没什么心机，因此顾晚在宫中与她关系最好。

她也是唯一一个发现顾晚不在的人。

轻纱帷幔的车辇内递出一张纸条，公公接过纸条，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夏竹道：“梁……梁秋冬。”

“她在何处？”

“不……不知。”

此时车辇内又递出一张纸条，只见公公接过，轻声交待旁边的小太监什么事，小太监就跑开了，再回来时，拿着一幅画。

秀女入宫时都找了画师作画，谢允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画，展开一看，心情大好，又递出一张纸条。

公公尖细的嗓子道：“等到梁姑娘回来，你们转告她，到幽兰殿报道，她以后，就是幽兰殿的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