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红尘逐沙远,清风绝无涯(上)
小说: 战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数:5664 更新时间:2021-04-11 23:58:18
天香楼,流沙阁。
阁中,三人呈鼎足之势而坐,在中居中,左对允浩,右为昌珉。
香冷金猊,允浩和在中不约而同地问昌珉:“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救叶家人了?”
昌珉坚定地颔首:“在征求太子殿下和九哥的意见之前,我已经考虑了很久,现在,答案仍然是: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昌珉,你可知道,因你一念之差,将来若叶家势力死灰复燃,会对这江山产生怎样的影响?”在中沉声道。
“这世态炎凉,向来是树倒猢狲散,只要叶家后人几代不得入仕,那些趋炎附势的走狗自然会将他们忘记得干干净净。”
“昌珉,你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你既是我们兄弟,你看上的姑娘…”在中话未说完,昌珉便插嘴道:“我没有看上她!在我心里,只拿叶露雪当妹子,九哥你别误会。”
误会?
允浩敏锐地嗅出一丝异样,盯着昌珉的眼光也带上了些警惕。
“不管你对她是什么感情,总之,你不想间接害她家破人亡,是不是?”
…
“是。”
“你要知道,为堵悠悠众口,我们不可能轻饶叶家。”见昌珉一阵紧张,在中自知无法劝昌珉放下对叶露雪的情谊,只得道,“但这并非意味着我没有办法,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昌珉不假思索地应道。
“你且附耳过来。”在中瞥了眼窗纱外那暗影,对昌珉招了招手。
如此这般一番,在中定眼瞧着昌珉那一脸的讶异。
“现在,你后悔了么?”
……
“我……”昌珉唇微微噏动,“你待我想想,我还要考虑几天。”
“这是你的事,你可以考虑一辈子,可是,现在距离清明,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清明一过,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慕容和叶家存在。”
故意地、提高音量,确定窗外那人能听得清清楚楚,至于那人如何给他主子回话,便不是在中能管得了的了。
“我知道,九哥,你和太子慢慢聊,小弟先行告退。”
在中和允浩看着昌珉跌跌撞撞的背影,对视,苦笑。
“你说,昌珉会照你说的做吗?”
“打从第一眼见到他起,我便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这一次,他应该也不会让期待的人失望吧。”
“那,拭目以待咯!”
“嗯。”
七日后,慕容军营,太子突然以清明祭祖,保护皇陵为名,要慕容大将军立刻持兵符调集京师闲置慕容军,整顿军队,以便从中调出精英以应急。
自前日早朝昏庸的老郑王提出祭祖一事后,慕容无意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而据他的探子带回的消息,太子也确实要在清明有所动作,因此他早有准备,此时应对起来从容不迫,五个时辰后,兵阵修列,横竖成行,军容飒然。
军令一下,更是攻守有度,在令旗的指引下,阵势千变万化,寻常小贼,哪敢贸然乱闯。
慕容无意虽能料到太子将要使出杀手锏,却不料,这次祭祖,他这抓贼的,反倒会被抹一身黑,为千夫所指,万民唾弃。
操练完毕后,太子满意而归,金九作为太子亲信,自然一路同行,慕容无意虽面有异色,终究不敢开口,此刻,他倒巴不得事情真如他那好女儿慕容雪清所言,朝堂上的老郑王另有其人,而太子真对金九用情至深,这于他而言,反是多了件制胜利器,到时候大可以把弑君篡位的名号推到太子身上,为一孪宠,杀父弃亲,这罪名,足够让慕容家夺位师出有名。
“你的手下,轻功应该不赖吧?”比肩行于幽径,在中以隔空传密秘术问允浩,眼睛,却还看着前方一枝梨花。
“你若喜欢,我便为你取来。”
旁人见到这幕,只以为太子乃是在说那树梨花,却不知,太子言外之意乃是:你需要的东西,纵千难万险,又何足道哉?
而实际上,两人所说的,乃是兵符,今日允浩视察军队,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义上是看慕容军准备得如何,实际上是为了窥得慕容无意藏虎符之处,以便偷天换日,为清明号令三军做准备。
“身为男子,我当然偏爱武装,女子红装于我何用?”在中笑,烟海一般,迷离朦胧,“今儿个早上听说,昌珉去叶家下聘了?”
“是真的。沈家老爷子为这事儿几乎气得当场晕厥,当年他逼着昌珉早日将叶露雪接入府门,昌珉死活不肯,可现在眼看叶家便要大难临头了,昌珉反而一张热脸贴上去,这态度大变,就连叶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迟迟不敢答应。”允浩折下梨花,扣着在中五指,将花裹入在中掌心,“你真的,很爱纯白的东西。”
“允浩,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呢?”眼前充斥着莹白,在中瞳光迷离恍惚。
“你啊~”允浩歪头笑笑,“你在我心里,是最复杂的人。”
“复杂?”在中敛眉,“原来,是这样啊。”
“要不还能怎样?”允浩蓄意挑眉盯着在中,“你又不是那太阳光,就只有一种颜色。”
“允浩,其实你错了。阳光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在中修长的手指指着一处被小径边的沟渠反射到墙上的光,“你仔细看,阳光,其实也是色彩斑斓的。”
允浩凝视那被水波散成七彩的圈芒,微微一笑:“在中,你,就是那未经水波的阳光。”
“嗯?此话怎讲?”
“乍看起来,你是纯白透明的,像是未经人事,让人连稍微触碰都担心会玷污了你那份雪白。可是,在你为亲友而赴汤蹈火的时候,你又像是烈火,当你心忧先天的时候,眸中的彩芒又更像佛光,而当你耍小心思教训人的时候,又似是长了恶魔的小小黑翅,但不管是怎样的你,到了我面前的时候,也总是温暖而无害的。因此,说你复杂,不是怨,而是喜欢,你有多复杂,我就有多喜欢你。”
——哪怕你欺瞒我你腿上的创患和你的双重身份,哪怕你交予我红花,让我亲手了结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哪怕你弹指之间,毁去生灵万千,你也依旧是那纯净如暖阳的金小九。
——你能够为我放下对纯白的执念,我自然会打开整个心去理解你的一举一动。
听罢允浩一席话,在中的嘴角顿时扬起无比美丽的弧度,就像梨花隐入海棠,清俊而妍丽。
“在中,今年七夕,便与我成亲,可好?”
“不好。”在中一口回绝。
“为何?”
“内乱消弭后,景国应该也会有所动作了,景国地域广阔,十分富庶,要打赢这场仗,没个三五年,决计拿不下来,只有天下百姓都安定了,我也才能对父皇有个交代。”
“既然你都已经向父皇认了这关系了,又何必在意时间早晚?”
“允浩,要打败轩辕,仅仅靠蛮力是不行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希望,到那时,你反应不要太过激烈,闹得难以收场。
“你认为对的事,我向来不会阻止,但这并不表示我会眼看着你身陷囹圄,在中,如果我说,从今往后,对你不离不弃,你怎么想?”
“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允浩灼热的眼神令在中感动万分,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怕是金小九已经融化在太子柔情似水的眼波中了,他不知道,此刻的允浩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在中深入虎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入火坑。
作为皇族子弟,允浩这一点,倒十足地继承了老郑王那专情的脾性,不同的是,老郑王在世时,迫于形势,即便是宠幸锦阳贵妃,也不得不佯作风流,而允浩,则是将那份痴融于血脉,渗进身体每一寸中,因此,他的一举一动,无一不表现出对意中人无微不至的呵护。
这样的男人,谁会不爱?
可惜,他的心太过诡异,宽广时,可以装下整个秀丽河山,狭隘时,却只堪堪容得一人。
兴许,是月老错牵红线,明明能够妃嫔媵嫱填满金屋的男子,瞳孔中,居然只能映出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满京风烟起,寥落几丝愁绪。
叶露雪仍是那副贵公子乞丐装束,眉目间的那份淘气伶俐,却渐渐消匿了。
自那日看过昌珉书房中的证据后,她的秀眉,便再也未舒展过,今日听闻沈家大公子到相府要求兑现婚约的消息后,那一双娥眉,简直要纠成两条蚯蚓了。
心乱如麻,借着风的凉意,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心绪,又被绸缎庄那红艳艳的布料给拂得乱七八糟,烦躁地扯着缎子边角,叶露雪看着神色凝重的昌珉,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沈昌珉,你一向憎恶叶相作为,为何这次,又心甘情愿娶她的女儿?”
“这是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昌珉心中又何尝不是搅成了一锅粥,面对叶露雪的质问,只得闪烁其词。
“可是,沈伯父也有了要悔婚的意思,你为何还有固执地坚持?”
“沈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当然不能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昌珉应道。
“你很清楚,今时不同往日,叶家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旦皇上下定决心要除去叶家,以叶相的欺君罔上,足以定他个诛灭九族的大罪,你这,不是自掘坟墓么?”叶露雪说着,一颗心愈来愈凉。
她不怕死,却怕昌珉会因她受牵连,这会比凌迟极刑,更令她揪心。
“你怕我死了没人愿意再做冤大头任你讹诈吗?”昌珉揉揉叶露雪脑袋,自认识以来第一次以这么亲昵的态度对待眼前的女子,喉头哽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和叶家的女人扯上关系,偏偏这女人自己找上门来不说,还纠缠出这么一场纷繁复杂的戏码来,真是,造化弄人!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叶露雪眼含水波,泪汪汪地瞅着昌珉。
“那,或许不是讨厌。”昌珉沉吟良久,方道,“具体是什么感觉,其实我也不明白,但起码,你在我身边,我还是挺高兴的。”
“那你上叶府下聘,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你们的计划?”
“你认为,我有那么大的价值?”
“可你并不中意叶家女子的,不是吗?”
“人生,始终是一个人的人生,中意与否不重要,只要以后能够好好过一辈子就行。”昌珉这话,与其说是说服叶露雪,倒不如说是自我安慰。
既然所爱之人已经心有所属,那他和谁成亲,结果都一样。
“一个人的人生……”叶露雪怅然低语,“既然一个人也无所谓,又何必枉送性命。”
昌珉不愿多讲,叶露雪也不再追问。
心思各异的两人,真能白头到老么?
风不语,柳絮轻扬,沙燕满河堤……
一转眼,已是桃花漫山,清明渐近,集市上清明柳货值日涨纹银三钱,不少穷苦人家子弟皆争相攀折柳枝,伺弄成各种花样,于富贵人家门口逗留,若运气好,获两三金,或十数金不等,亦可充作家庭补给。
城郊,踏青的雅士几乎将山头踏平三尺,吟诗作画,倒是怡然自得,便连那山间的鸟雀,也扯开了金嗓子脆鸣不停,硬将这凄风冷雨冲淡了三分。
叶露雪闲步于沈家庭院,酥手拈着一枝新柳,面泛桃红。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便是指叶露雪现在的神情,叶相深思熟虑后,终于同意两家的亲事,为防夜长梦多,甚至已定下黄道吉日,三天后,便是行大礼之时。
昌珉这几日一直将自己锁在书房中,除去一日三餐外,几乎不出房门,以前尚且整日忙于商号事务,如今所有账本货单都差专人直接送到书房中,叶露雪,也已经由两天未见到昌珉真人。
婚礼事宜已经全权交予管家操持,这沈家大公子为何不见闲,反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了?
吸取之前几次被铁面门神挡在书房外的教训,叶露雪这次在荷花池边捡了块大石,眼瞅着离书房还有三步远时,将新柳叼在嘴里,发力一扔,石块登时破门而入,叶露雪瞅准空当,旋风般飞扑入屋。
眼前明黄物事一闪而过,叶露雪敏锐地发现,在她离书桌不及一丈时,昌珉将一方锦缎藏到了腚下。
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紧张?
“那是什么?”叶露雪奇道。
“与你无关。”
挑眉:“与我无关?”
骄阳似火,一如此刻在庭院中焦躁不安来回晃动的少年。
如果放个鸡蛋到昌珉的额头上,过半个时辰,那鸡蛋会不会被他的燥火烤熟?
——以指节敲击着石台,在中坏心眼地揣测。
“我手下的影卫已经搜遍了整个京城,还是没寻到半点那丫头的影子,难怪昌珉会这么着急,毕竟叶相在朝堂上树敌不少,若那叶露雪被有心人挟持……”允浩说到关键处,突然揽着在中,“算了,我们还是不打扰昌珉伤春悲秋了,先回太子府去……”
“太子请留步!”
黑影一晃,方才还猴急地来回奔走的昌珉,已经拦在了允浩跟前。
“恳请太子借草民三千精锐,以寻回叶露雪!”
如此郑重其事的昌珉,倒是允浩第一次见到,那叶露雪也不知有什么魅力,居然将他的心腹给笼络了去。
“你对那叶露雪,当真是兄妹情那么简单?”
这话说出去,恐怕三岁稚童都不会信,但昌珉语气却万分肯定:“草民发誓,若对叶露雪有超出兄妹的情感,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别说那么满。”在中搀起跪地的昌珉,“你也清楚,这当口,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我们可以拨给你三百人,但你只能暗中探寻,不可率领那干士兵招摇过市,另外,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无论有没有叶露雪的消息,你都必须将心思都放在清明的事宜上,明白?”
“谢九哥!”昌珉深知只要金九说一,太子绝不说二,忙拱手致谢。
“这是青龙战将的飞鸽搜查令,我想,你应该不陌生,从现在开始计时,所以……”
眼前一花,面前哪里还有昌珉的身影,在中愕然,突然吃吃笑道:“你看昌珉像不像火烧屁股的猴子?”
允浩一瞅:“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他也未免太惶急了些,这叶露雪已经消失了一天一夜,就算他速度再快,这大海捞针的策略,莫说三天,给他三百天,也未必能找得出叶露雪来。”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也该让他好好体验体验思念的痛苦,不然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叶露雪对他的情感。”
“反正现在足以致叶相于死地的证据已经被我们藏了起来,这也算是为他们两人留了条后路,说不定那叶露雪以后还真能成为沈夫人呐。”
“叶家现在已经不成气候,叶无殇座下杀手也基本上被慕容无意的党羽残杀殆尽,给他们留条后路也好,免得以后叶无殇见到沈老爷子脸上无光。”
“那,我们明日便去拜会拜会叶相,可好?”
“好,许久不见那老狐狸,还真有些怀念当年他被我骂得狗血淋头的滋味儿。”
“说道怀念,在中,你在梧州八年,有没有想过我?”
在中反问道:“你呢?”
允浩摇头:“从没想过。”
“我也没想过。”
确实从未想过,有的人,即使近在咫尺,也恍如远隔沧海,而有的人,纵然海角天涯,也始终觉得如影随形。
其实人与人真正的距离,不在乎时空阻隔,而在于,你站在我身边,我却仍是止不住的想念,只是,我念的那人,似你,却不是你,抑或者,那影像该被称作曾经的你,这样的距离,通常被称作——再也回不去。
反之,两人若是真正心意相通,哪怕一为神人,一是飞虫,言语不通,举止不一,但只要尚存一丝意识,亦可达到比翼连枝之境。
在中和允浩,恰是后者。
多年的朝夕相处,超越爱情的亲情羁绊,二人的柔肠又怎会被那时空切断?
——我不想你,只因,我早已在心头为你铸了藏娇的金屋,今生今世,只容你一人。
“现在万事俱备,只待清明,还有十天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我虽然只是小小七品官,占着个闲职,但慕容无意把我盯得死紧,要告假,怕是不那么容易,而你是太子,朝堂上还得稳住大局,更不能轻易离开,就算是想做什么,也没那功夫,不如先好好抚慰着你那两位良娣,叶露晴最近可是吓得不轻,至于落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寻个机会,放她出宫去吧。”
“若她愿意,我自然不会强留,怕就怕那落雁也是个痴人,一定要飞蛾扑火。”
“尽人事,听天命。”
“嗯,听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