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下课了吧？”郑志帆背着电脑包出现在童思乔的课室门口。

郑志帆每个星期只会过来两次，早上下课休息的空隙，童思乔的手机界面出现了一条消息，“不知道这边午饭有什么好推荐呢”。

到了中午的时候，童思乔已经坐不住了。课室外面的通道对面就是办公室，她悄悄地张望了好几次，又低下头往笔记本上继续写文章。

文字对孤独的人总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令人动容的不是故事，而是在别人的故事里看到的自己。

郑志帆穿着蓝色的水洗牛仔外套，戴着纯白的耳机，他摘下了其中一边，耳机线掉落在他的胸前，他就像一个普通大学生中的一员，跟童思乔没有隔阂。他看着课室里坐在前排拿着笔埋头沉思的人露出了会心的笑，看见她这么用心做一件事，也挺好。

童思乔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抬起了头，没什么能遮盖得住她脸上的欣喜。她合起了笔记本，飞快地把包收拾好快步走出了门外。

课室里还有几个在等外卖的同学，她们抬了抬头，郑志帆走远后，她们就没有停止过窃窃私语。

晴空万里，校门口的小饭店的角落里。

“刚看到你挺认真的，在写什么？”

“最近突然想写点短篇小说。”

“哦？关于什么的？”

“嗯…”

“童大作家不说我也不问了，以后出版了我就买几箱，我的学生，人手一本。到时跟他们说，这可是我高徒的亲笔大作。”郑志帆总是喜欢微笑着看她，他知道一个人不喜欢笑最大的原因，就是对她友善的人太少了。

童思乔听着他带着几分玩笑的话却尤其开心，她小声地说:“还远着呢。”

“没想到我教的学生里会出作家。”郑志帆看着变得有些局促的童思乔，语气一转:“我看到你刚才拿着笔特别认真的样子，就知道你的小说一定会有印刷出版的一天。”

这番认可的话比起日后他说过的任何听起来更出自肺腑的话更能在童思乔的记忆里占到一个不可磨灭的位置。

天气酷热得令人坐立不安，童思乔走到冰柜里拿出一支玻璃瓶装可乐，她回过头问郑志帆:“你要什么？”

“跟你一样吧。”

童思乔想了想，蹲下来在冰柜最底的一层里面的位置重新拿出两支更冰凉的可乐。她穿着贴身的针织短袖上衣，长发撂在身后，隐约看到她腰后的曲线。

郑志帆拿着吸管喝了几口，看着玻璃瓶，突然莫名其妙地笑着呆了一下。在他的学生时代，也是有一个女孩子，夏天蹲在冰柜前给他拿最凉的饮料。

两个人沉默着埋头吃自己的午餐。童思乔突然把自己碗里的菜夹了一大筷子给郑志帆，郑志帆抬头看着她，她才感觉到有点不妥。

郑志帆假装着什么都不为意，一口吃完了童思乔夹给他的菜。

“听别人说，一般戴戒指的男孩子都结婚了。”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结婚了吧？嗯，是。”郑志帆毫不犹豫地说，“这有什么影响吗？我肯定不会对着每个学生都重复一次我已婚吧。”

童思乔的心里忽然揪了一下。

郑志帆发觉了她神情的异常，不再说话。

午饭后郑志帆要赶去另一个校区上下午的课，童思乔托辞说要去地铁站附近买点东西。

烈日当空，脚步却拖得特别慢。一个说今天腰疼，一个说新鞋磨脚，干脆就在小公园的树底下坐了下来。

郑志帆掏出口袋里的烟，递给了童思乔一支。风刮得特别大，童思乔拿着打火机按了好几次。郑志帆把身子移近了童思乔一点，微微侧倾伸出手为她护住火苗。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童思乔抬起眼睛看着郑志帆，他的脸庞白净之中带着秀气，薄薄的两片嘴唇透着健康的血色，那双精致细腻的手常常让她想碰一下。她不敢多看，低下头吸了口气，吐出淡淡的烟雾。

“最近看你朋友圈，好像不太开心。”郑志帆随口扯了个话题。

“你经常看我在做什么吗？”

“时不时会看。”

“就是跟一个男孩子的事而已。”

“男孩子？”

“我认识他半年了……”

郑志帆听着她和何思绪的故事，没有打断一句，说过的话就只有“嗯？”和“然后呢？”。她的描述从平淡变得无奈，一时欣喜，一时愤慨，最后说到从何思绪家搬走的时候，她哽咽着沉默了。

“你怎么不回家呢？”

“其实我是个…被领养的孤儿。”童思乔强挤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生硬。

“真的？”

“嗯。”

郑志帆摇了摇头，把烟头踩在鞋底下磨了一遍又一遍:“我以前喜欢的人，也是孤儿。”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她跟你一样，不喜欢跟人说话，朋友也只有几个。”

郑志帆看着童思乔的眼神突然蕴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种情绪一种可能会制造出不幸的力量。

如果你想要保护一样东西，那首先，它得是属于你的。

“为什么你们会分开？”

“没逃得过毕业季。她毕业的时候想结婚，那时我比较年轻，还没那种打算。后来她选择去了别的城市工作。”几句话，已经是一段冗长的故事，“她还被人骗了，那个人她给我看过照片，说是长得特别像我。”

郑志帆苦笑了两声，他从不会提“后悔”这两个字。只有蠢人，才说后悔，他宁愿只在心里后悔。

童思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她犹豫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咬着嘴唇说:“抱抱吗？”

童思乔无力的安慰看似特别受用，郑志帆看着她扬起了嘴角，尽管带着一点无奈。

“走的时候再抱吧。”

童思乔突然想把刚才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郑志帆话锋一转:“童思乔，刚才你跟我说的我都认真听了，你就问你自己三个问题吧。第一个，你非他不可吗？第二个，他正面认真表示过喜欢你吗？第三个，你们只是谈恋爱还是考虑过将来了？如果其中有一个是否定，选择释怀吧。扪心自问，如果有人跟他对你同样好，甚至更好，你不会考虑吗？”

童思乔犹豫了。

那一天郑志帆尤其想和她待在一起久一点，时间不早还走了一大段路把她送回学校。在路口的拐角他停了下来。

“送到这里吧。跟你说好了抱一下。”

郑志帆伸出手臂把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童思乔抱进了怀里，童思乔刚好贴在他的胸前，郑志帆不由自主地用下巴抵着她的头发。他抱得特别用力，童思乔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变得急促，直至童思乔松下手臂的力气时，他才松开了手。

分道时童思乔没有回头看，感觉到无时无刻存在或是很快再见的人，都是不需要太多惦记的。

但那一刻，在郑志帆的眼里，看到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