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蓬莱殿，步行入子峰山的后崖，敖鲭果然在这里发现了瑶姬，崖上伫立的背影迎着海风，衣带翻飞，像一座亘古的雕像立在那儿。

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

这原本是描写莲花峰华山女仙的游仙诗，但用在瑶姬身上也绝不为过，云鬓霓裳，步摇佩环，大繁大简都在瑶姬身上看得见。

从蓬莱岛朝西望去，唯有子峰山正对着西海方向，然而西海已经不见一丝海水，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山峰，连绵不绝的山脉。

谁也不敢相信这曾经是广阔浩淼的西海海域。

但这确实就是，西海已经消失已久了，以至于一些年轻的神仙、妖怪只听说过西海之名，却不见西海之水。

沧海桑田并非传说，移山倒海也并非不能实现，但一夕而就的，唯有西海龙王，以及西海龙太子敖丰能够如此，一夜间蒸干西海，连珠峰拔地而起，浩淼无边的西海就这样消失了。

敖鲭看着清冷的瑶姬，忍不住问了一句：“兄长他回来了么？”

瑶姬撇过脸，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不愿见我。”

敖鲭脸上有些动容，欲言又止地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

瑶姬等了他那么多年，没想到兄长还是不肯见她。当年的恩怨情仇，敖鲭也不甚清楚，他那时还年幼，对他们的纠葛只是有所耳闻。

如今求到了瑶姬门下，一来是借着兄长的名义上门求药，二来也是想为他狠心的哥哥说几句话。

“我也许久没见着兄长了……”敖鲭朝西海方向望去，张开的手掌复又合上，松松握成拳头状。

他与兄长的年纪相差比较大，在他还是龙蛋的时候，敖丰就已经上战场，一柄长枪杀得神魔俱惊，在黄沙莽莽的古战场上初露锋芒。

对于这个兄长他是很敬慕的，敖鲭听过无数关于兄长的事迹长大，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与瑶姬仙子相恋的故事。

英武不凡的龙族太子与姣丽无双的帝女，这本应是一段佳话，但这个故事却以帝女的病亡，与龙太子的出走宣告终结。

瑶姬如今已不是天界之人，她夭折于姑媱之山，女尸化为瑶草，这才转而复生，却早已没有了仙寿这种东西，不能亦不愿返回天界。

一向不问世事的瑶姬忽然出声，问起了敖鲭一千三百年前那场大祸，敖鲭紧抿着唇，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以及推测的全都告诉瑶姬。

瑶姬沉吟不语，手指捻着一株芙蓉花来回转动，低眉垂目。

敖鲭出身西海，其母不详，据说并非正宫龙后所出，但深得西海龙王敖闰喜爱，年纪轻轻便出任泗水河神的位子，史上最年轻的河神便诞生了。

“龙吉投奔了你？”瑶姬抛出了一条线索，将手中的素色芙蓉扔下悬崖，清冷的侧脸映着月光，莫名有一种肃杀的意味。

敖鲭脸上有些惊愕，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出声道：“她是我妹妹，婚后遭到丈夫的冷遇，受不住了才来投奔于我的。”

龙吉公主，西海龙王唯一的掌上明珠，性情淑均，嫁于洞庭湖君为妻，三年不得幸，遂奔之。

瑶姬勾了勾唇，凭这点就可以看出，敖鲭性格中与敖丰最大的不同，哪儿有敖丰那般冷硬的心肠呢？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也并非要做恶人。你与龙吉并非同胞兄妹。”瑶姬毫不留情地戳破事实真相，子峰山后崖上只有他们二人，也无所谓秘闻了。

敖鲭倔强地抿抿唇，“我与兄长也并非同胞兄弟！他待我甚好。”

瑶姬恼怒地撇开眼，三番两次提及敖丰作甚？！这是她心中的一根软刺，只能辗转反侧憋在心里，纵是她再如何不能忘情，也不由他人戳她的的痛楚。

“……对不住，我说错了。”敖鲭看着天上手可摘星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不相信是龙吉陷害他，最亲近之人除了龙吉，还有当日在他身边服侍的明水，递酒的仙童……

但幕后之人又怎么会是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呢？敢在一方河君的酒水里掺入不该出现的东西，所谋之大绝非一江一河。

这些敖鲭心知肚明，所以他一路隐形匿迹，生怕惊动了幕后之主。

“你好自为之，西海龙王不在，无人能够庇护于你。”瑶姬淡淡抛出一句，就不再言及此事。

敖鲭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父王，心下有些戚然，连兄长都在寻找一声不吭离去的父王，四海之内皆不见他的踪影。

虽然龙族口称西海龙君狂狷不羁，散尽西海兵将，封印西海龙宫而遨游天地去了。

但敖闰失踪并非密不透风之事，但凡耳目灵通的仙人，都知晓了这个众人皆噤口的秘闻。

毕竟西海如此广袤，海水一夕蒸干是件轰动三界的大事。

敖鲭也不晓得父王为何弃他们而去，连一向为最看重的兄长也不得他只言片语。

月下的瑶姬冷冷清清，倚坐在石崖上伸手拨弄起梅树下的箜篌，她垂首不语，只顾拨弄凤首箜篌，这是要驱赶敖鲭离开的意思了。

敖鲭转头看向手指流连在二十五弦上的瑶姬，冷月的清辉洒落在地上，如倾倒的银瓶里泻了一地的流霜，连一旁的白梅花都染上银光。

“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瑶姬带着丝幽昧的怆然，话语间似乎意有所指。

敖鲭以为她幽怨的对象是兄长敖丰，便也没多想，摇摇头独自下山，给阿锦接草露去了。

旭日初升之前，蓬莱岛上的瑞草会渗出晶莹的甘露，顺着叶脉而下，自带温润的药性，名曰草露，明目润肝的功效尤佳。

恰好阿锦要服用的药中就有一味甘露，那自然是蓬莱岛的草露最好了。

敖鲭用一根羽毛扫落叶面上凝结的水珠，手里的葫芦装了不少澄净的草露，天空不知不觉中大亮，一轮火红的旭日似乎一下子跃出海面。

敖鲭眯了眯眼，天际那一抹透彻的云霞，可真像阿锦鱼鳍上的颜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