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

冬日，乌衣镇内已是白雪皑皑银光铺地，小桥流水结了冰，青墙绿瓦白了头。

长街道旁七七八八停放着覆上雪的推车，约莫是小本生意的商家懒得收车，故而停放在此处。

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有一位身着鹅黄裙衫的姑娘，她那身形是极美的，长发被风扬起，雪中美人如画卷一般。

只可惜…

只可惜好好的一姑娘，竟然当街破口大骂，义愤填膺的指着酒楼上的公子哥，言语粗鄙，耳不忍闻。

“沈澜！你个不要脸的混玩意，本姑娘真是瞎了眼才跟着你，前两天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脑袋上那窟窿眼是放屁的不成！”

酒楼上的公子哥一身锦衣，宽袍大袖飘飘然若清风拂柳，他闻言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姑娘，伸手将怀里衣襟单薄的女子搂的更紧，旁若无物的饮下美人送至口中的美酒。

“沈澜！你死不死啊！”

瞧这姑娘，并非出了阁的妇人，衣着打扮却不输富家小姐，而这张嘴…

实在是不中听。

锦衣公子忽然笑了笑，趴在窗边托起了腮。

“死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丢不丢人啊。”

“丢个屁！我倒看看这乌衣镇有哪个…”

姑娘说着，双手叉腰十分不服气，气呼呼的四下观瞧。

“呀！你，你你你…你这人走路没声的么…”

酒楼之下的不远处，一位青衫男子正一手缓缓放下披风兜帽，一手牵着缰绳，一人一马，像是凭空出现，确实能吓人一跳。

“人家并非走路没声，小丫头是你自己骂的太投入了。”

姑娘愤愤，一个眼刀甩向了酒楼上的公子哥。

那青衫男子，双眸含着温柔笑意，对姑娘点了点头，牵着马，似乎是想要绕开姑娘，径自往前走去。

他莫不只是一个过路人？

“真是奇了怪了…”姑娘低着头喃喃自语，“拢共就这一亩三分地，我没见过他啊…”

一只绣花鞋从窗口飞落，正好落在青衫男子怀中，男子一时愣怔，回过神来抬起头，双眸正对上窗口笑意盈盈的小公子。

“道德败坏！”姑娘气呼呼的，似乎帮青衫男子骂出了心里话，她又几步走上前，一把将绣花鞋夺过，原封不动的扔了回去。

锦衣公子微微侧头，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而后一个纵身，从两丈多高的二楼飞下，稳稳落地，了无声息。

很漂亮的轻功，轻盈优雅，还透着华丽。

锦衣公子拦住了青衫男子的去路，他搓了搓肩膀，打了个哆嗦，低语一句“真冷啊”，又抬头望向二楼窗口。

“巧儿，将公子的狐裘扔下来。”

青衫男子的去路虽被他挡住，但绕开也并非不行，只是他此时微微有些惊讶，以至于挪不开视线，迈不动脚步。

近了看，这锦衣小公子…

生的面如白玉，羽玉眉，桃花眸，墨色瞳孔灵动深邃，如秋水含波，天生有一汪情意，少年神采奕奕，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竟也恰到好处。

好生惊艳的美人。

尤其是他那一双，朦上一层泪膜似的眸子，这双眸子…

他这双眸子…

锦衣公子偏了偏头，声音多了几分内敛恬淡，悦耳动听。

“沈澜，尚未及冠，不曾有字。”

青衫男子回过神来，收敛思绪点了点头。

“顾思明。”

那小姑娘凑到了沈澜身后，笑嘻嘻的探出头来，“怎么啦公子，这会装的像个人啦？”

沈澜眯着眸子笑着，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来，丢给她道：“好姑娘，去，替公子把帐结了。”

“是是是，我风流起来六亲不认的好公子。”

她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往酒楼之中走，顾思明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皱眉。

沈澜开口道：“我家丫头，从小便跟着，伺候我十多年了，平日宠着纵着，就没大没小了些，顾兄勿怪。”

“无妨，这位姑娘…”

“她叫君鸢。”

“恩，君姑娘是位有趣的姑娘。”

沈澜笑吟吟的对上他的眸子，“顾思明…顾思明，啊…我说这样耳熟，莫不是…顾少侠，久仰，失敬。”

他虽这样说，却全然没有半分久仰失敬的神情。

顾思明没有说话。

“顾少侠光顾小镇，不知是过路，还是另有要…”

他话音未落，顾思明便脱口而出的回道，“过路。”

沈澜偏头眯眼，那双眼睛透彻灵动，偏生给他一种要将人看穿的感觉。

他随即笑笑，“乌衣镇这等边陲小镇…赏金猎人来此…怕是会扰了这方清净。”

果然。

顾思明轻声回道：“倒也没有沈小公子说的那样血腥。”

沈澜眨了眨眼睛，“真在躲人啊，莫不是在被追杀？”

顾思明轻咳一声，想要去转移话题，“实不相瞒，在下约莫三年前曾造访过乌衣镇…”

“我说！”

君鸢嘹亮的嗓音忽然打断了顾思明的话。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站在冰天雪地里聊什么闲天儿，是嫌自己不能冻成个冰棍吗？”

沈澜失笑道：“你这丫头…”

“哼，我说的不对嘛？”

“…你说的对，顾少侠，不知可否过府一叙呀？”

顾思明一副不太想去的样子，

最后顾思明还是跟着他去了，这样一位生的明艳动人的小公子，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实在与这穷乡僻壤的乌衣镇很不搭调。

顾思明很怕麻烦，这几个月来他躲麻烦已经躲到乌衣镇来了，不成想在这地界，居然…居然遇到了这么一位颇为有趣的小公子。

男人的好奇心很强。

沈府奢华，走廊亭角多了些，七拐八拐，沿途风景变化无穷，水塘绿植，假山秀水。

可惜的是如今正值冬日，绿植枯萎，秀水结冰，好在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暗香阵阵颇有意境。

眼光与品味也实属上乘。

“哎呀，是公子，公子回来啦！”

这声音真真是娇艳，可惜三三两两并做一声又酥又软，然而不等沈澜回应，君鸢便窜了出来。

“做什么做什么，一个个的当本姑娘死的？天天公子长公子短的发什么骚呢，活儿干完了吗？没看见公子有客，还不备饭上茶！”

沈澜扯着自己的披风掩面，感慨一声，“哎，丢人啊，还是顾兄高风亮节，居然没有嘲笑我这一大家子。”

顾思明想了想，回道：“十分生动有趣。”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顾思明笑了笑。

沈澜想了想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她们平日都见不到我的，这才跟发了春的野猫似的不知礼数。”

顾思明抿了抿唇，这个比喻…他居然一时不知说什么的好。

但顾思明现在将麻烦忘了个干净，就只热切的想知道，沈澜究竟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