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早膳，主上盯着我将最后一口白粥咽下，猝不及防又塞了一只小笼包，趁我还在费劲咬着包子时，主上起身将整个桌子掀了下去。

满桌子精致的小菜倒是没多少，不过一件件碗盏摔碎的声响却大得很，我吓了一跳，却因嘴里还有小笼包里嫩菜芽和虾仁的清香，实在很难做出一副惧怕又伤心的模样。

眼看着侍奉在殿外的奴才们听到声响就要进来，只听主上怒喝一声，便让她们齐刷刷的跪在了外面。

总归是这两年熟门熟路，我与主上一番争吵，主上摔门而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宫墙外被落了锁的声音。

如此日子过的倒也快，一晃就是一个多月。在宫中众人眼中，常淑妃恃宠生娇将陛下气走，陛下封了甘泉宫，又连着一个多月宠幸宋贵妃和新封的江婕妤，只怕常淑妃是要彻底失宠。

我在甘泉宫中也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来劝都要赶出去，大有一副整日以泪洗面的架势，想来也更能让宋贵妃之流信了我彻底没了翻身的可能。

再过几日，恰逢九月初九重阳节，正是秋收祭天祭祖的日子，更巧的是，重阳的后一日，是太后生辰。

重阳秋祭，本朝皇帝历来极其重视，主上登基两年，因着太后生辰更是大肆操办重阳。

太后千秋，自然是阖宫拜贺，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年主上竟只带着皇后和大半宫嫔去秋祭，而重阳当晚，太后传召了我。

我踏进洪安宫，跟着身后的侍女却被拦了下来，朱红的宫门即刻被几个宫人落了锁，心下隐约猜到些事，却只得孤身随着嬷嬷入了主殿。

不出所料，太后和几位老太妃正精神抖擞的打着叶子牌。

殿内只有几位老嬷嬷，都是太后和太妃们的心腹，对我的身份也都知根知底，见太后正拍着桌子催沈太妃出牌，我轻声挪到熏炉后跪了下去。

铜铸的麒麟熏炉挡了我大半个身子，没一会儿就觉得热了起来。

太后直摸了四圈摸到张好牌赢了几位太妃两吊钱，这才收了笑对我招招手。

我忍着膝上的刺痛起身走到太后身侧复又跪好，几位太妃七嘴八舌的数落着太后好大的规矩，我低着头不作声，便听太后道，“该说是咱们陛下的规矩才是，也不知都是怎么吓唬的，就真这般……”

后边想说的大约该是“这般下贱”此类的话，不过太后最终也是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张罗着送几位太妃离开。

我舒了口气，几位太妃素来爱和太后拌嘴，一同应付好几个可实在太累了。

太后起身换了件衣裳，就走到我方才跪着的熏炉前拨弄了两下香料。

“听太医院说，每回皇帝去你那，你都喝着避子汤？”太后只盯着手下的香料，仿佛真的只是说说家常话。

我看不着太后的脸色，便照实答了是。

“那你老实说，是不是皇帝让你喝的？”

我愣了愣，主上虽没说过，但这等小事还要主上亲自交代，我这下属做的也太该死了些。

“主上……”

我顿住了，若说是主上交代的，可他又确实没有说过，可若说不是…那主上将我安插到后宫中的目的又是何在。

我想了想，这话实在难说，便试探着开口，“主上或许觉得，这等小事，无需他吩咐，奴也会做好。”

眼看着太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将手里的银匙扔下，“那药喝了两年，早已毁了你的身子，以后便是想有孕了难于上青天，以后喝不喝都无关紧要。是药三分毒，哀家已经吩咐太医院不许给你宫里送药了。”

我略有不解，却只能谢恩。

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外间榻上睡觉去，卯时滚起来到殿前跪着。”

卯时，大约便是主上秋祭赶回来拜见太后的时辰，后宫中除了病的下不了床的也都会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的寝殿在里面，点上烛台，我也不打算卸钗环，去了外衣躺在榻上闭眼养神，太后与主上母子从不隔心，主上做什么也定会告诉太后，明日的事，主上大约都是知道的。

常淑妃在太后宫里跪了一夜，陛下却丝毫不管，倒是更加容易后面行事。

正想着，苏嬷嬷端了个烛台过来，知道我人后向来不敢受她们的礼，便随意的坐下，“太后让奴婢来给娘娘揉揉腿，太后说，您年纪到底还小，为什么事也犯不着伤自己的身子留下病根儿。”

我知道苏嬷嬷做事认真，便靠坐起来，自己掀开毯子卷起了裙裤，今日跪的时间并不长，两条腿上甚至都没留下什么印子。

揉了小半瓶药油，两条腿上升起一阵暖意，我人也昏昏欲睡起来，苏嬷嬷替我掖好被角，“老奴让她们在外头守夜了，娘娘可要人在跟前守着？”

我努力睁着眼，困意颇浓，“嬷嬷安排就是了，怎样都行。嬷嬷还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苏嬷嬷将我半扶半抱着扶起来，卸了满头珠翠，像哄孩子入睡一般轻轻拍打着，半晌才开口道，“太后其实很喜欢娘娘，娘娘每每来，太后都欢喜得很。可娘娘……避子汤一喝就是两年，私下里见了太后和陛下又……太后是真的心疼您。”

我不语，余光瞥到了屏风外微微晃动的人影。

太后疼我，我自然知道，太后从来都很疼我，又岂是这两年的事情呢。

定下心神再度开口时心中早已没了波澜，我合上眼，这话是说给太后的，更是说给自己的，“常若可以是主上肩上的鹰，脚下的犬，手里的剑，但永远不会是别的什么。只怕会辜负太后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