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词不知道外面是否晨光熹微，也不是外面是否月上柳梢，他只知道在这里看不出任何有关于时间的线索，这里是极乐的世界，每个人都带上了一副微笑的面具。

他们觥筹交错，他们谈笑风生，可是不知道在他们的内里是怎样的黑暗。

不知道他们的内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接触上流社会的事情越多宋若词发现的这个世界的虚伪就越多。

就比如他知道沈澜不喜欢吃芹菜，可是面对着投资商的时候他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十分满意今天的饭菜。

可是面对它的时候他会不加掩饰都是芹菜的厌恶，之后当着他的面将它吐出去，一个人的变脸还真的是很快，他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他以前一直对于施策怀着深深的愧疚，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他想象中的施策也不是自己以为的样子，他会对着自己说出这世上最为狠毒的话，他会像是对待一件物品一样的对待宋若词和他从来没有当面说过话的哥哥。

他像是一个小丑，被一个又一个看似真心的人耍来耍去。

“想什么呢，叫你敬酒你听见了吗？”沈澜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掐了一下他的后腰，宋若词机械似的拿起酒杯。

他怎么就分辨不出来人心呢，在他的周围到底有没有人真心以待，为什么他宋若词重活一世面对的还是欺骗。

“刘总问你话呢，你听没听见？”宴席上有人问他。

他感觉自己好像点了点头，不知道沈澜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心很冷，一重一重的危机似乎八爪鱼的触角，他被它们勒的喘不过气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沈澜一把揪住他刚刚戴了第一次的领带，拽到自己的跟前，领带变成了束缚人的刑具，他觉得呼吸困难。

是又要接受惩罚了吗，还是即将面临新一场的人心背弃。

沈澜呼出的气息带着酒气，那有红酒的滋味，带着一丝木头的香味，混合着沈澜身上的淡淡的香水味道。

宋若词听见他一字一顿的说，“你他妈的在想什么呢？我叫你过来就是叫你心不在焉的！”

他是在和谁说话，为什么自己听不明白呢，这个人真可怜，他都替这个人感到难过，他应该和眼前的这个人认识吧，可是认识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不留情面的说话，在场还有许多人吧，他们周围也有和他一样穿着精致衣服的人，他们依偎在这些这个总那个总的怀里，这个人为什么不依偎在他的怀里呢。

沈澜左右摇晃着他，可是不管自己说出怎样刻薄的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和他说话的不是自己，是旁人。

这个人是傻了吗？

他猛地松开他 的领带，处于惯性，他像是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一样摔到了桌子上，那些喷溅的汁水还有油腻的物体像是爬虫一样溅了他一身。

他穿着的那个做工精良的西装，像是一个天然的画布，在上面有各式各样斑驳的色彩。

可是宋若词依旧没有反应，他上半身失去重心几乎全部倚在了桌子上，他的眼前是不停流转的菜汁，还有油腻的酱料。

这不是浪费了吗？

他想，他要吃一口，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饭了，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呢。

于是他伸出舌头舔着在他鼻尖的菜汁……

沈澜惊了，他见过一个人最为狼狈的样子有多么的无助，可是遇到把狼狈变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他是想去扶，可是这个人有些失去了神志。

他终于露出了自己难得的慌乱，可是他身边的其他人没有看到。

他们只是看到一个面容极好的人侧躺在那一张巨大的餐桌上，其中有人说，“你们听说过人体宴吗？”

“是吗，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什么美女也没有现在的这个帅哥有吸引力啊。”

“他这个姿势，一看就是训练出来的。”

“沈总，哪天你不想要了，兄弟我可以接手，保准让他过上好日子。”

“你可得了吧，这样的人送给你是暴殄天物，我觉得他去当公关绝对可以俘获大量的金钱。”

…………

沈澜看着他的眼眸没有一丝聚集，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大喊，“救护车，没听到吗，救护车！”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抑感笼罩住他，他看着宋若词的样子和自己童年时一段难以启齿的经历联系到一起。

也是有一个男孩，他卧在冰面上，没有了任何呼吸。

他控制不住的冷汗直流，那是一种泰山压顶的恐惧，他在恐惧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需要把握住现在所有的时间来救这个人，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人群这才停止调侃，他们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像是最滑稽的小丑努力博得主人的微笑，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和沈澜的关系远不止金主和雇员的关系，他们是更深层次的，超过了上床那样的层次。

沈澜将他从满桌的酱汁中抱起，当然他也沾满了酱汁， 这些各式各样颜色的酱汁是喷浆的焰火，他们是最伟大艺术家笔下的画，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色彩，那是来自一个人灵魂最深处的呐喊。

他把他抱在怀里。

是空调太冷了吗？还是他的手太冰，他是什么时候这样瘦的，瘦的可以一只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还可以去讲电话。

他是什么时候面色这样苍白的？苍白的似乎是那信徒的殉道者，他们殉着谁，他的灵魂还在不在他的身体里？

沈澜不知道，周围的那些镶嵌在墙壁里的雕像在看着他从走廊的尽头跑到另一头。

那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毯依旧沉默，在沉默中发出了对他最大的嘲笑。

如果说他之前都是装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应该是装着装着就成为真的吧。

“醒醒……”沈澜因为奔跑，语速飞快，他是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他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在签下最高级的生意之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讲话。

这好像不是自己。

他想起来，他之前有一次等着自己回家，自己因为工作凌晨三点才回，他看到屋子里只点了一个地灯，那是昏暗的，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他看着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像是在母体里汲取羊水，他看着他觉得他真的是很渺小的一个人。

因为渺小，所以好骗。

他大声的喊着，和他一起到救护车上，可是他就像是沉睡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医生说他血压不对，说他心率不对……还有什么肺部？

沈澜听不清了，他只知道他的脑子里所有的事情像是过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徜徉。

他真的是因为想知道他是不是其他公司派过来的间谍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他真的只是因为欺骗他可以获得自己的满足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他和他上床的时候真的没有一刻内心是柔软的吗？

他替他擦掉眼泪的时候真的是出于义务吗？

他骂他的时候……

沈澜觉得自己在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他几乎是绝望的发现，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所谓的合同去栓住一个人的时候他是有私心的。

他想看到，不想忘记。

可是这里面没有季熟的一点影子。

他究竟爱的是季熟还是那个小时候的竹马长大的他呢？

医生说要手术，沈澜机械的点头。

医生说他不能进去，沈澜摇头，可是被拦在了外面，他掏出一沓卡，无济于事。

他们想是看到一个暴发户一样的看着他，他听到他们说他们医院不收红包，他说即使他很有钱，可是在生命面前每个人是平等的，不分贵贱。

小小的手术门在他和宋若词之间横亘了整整一个世纪。

他觉得自己裤兜里的电话在震动，他打开，看到是季熟，没有一次他像现在这样果决的按下了拒绝。

再打。

他关机。

他想一个人，像是一个雕像一样站在那个手术室大门的外面，看着一个生命看着一个自己的枕边人去抓住希望。

这里的时间格外的漫长。

漫长的恍惚过了一个世纪。

魏子明的女朋友回国了，他之前没有和沈澜说自己有女朋友，现在看来不说也不行了。

他在机场等着他的女朋友出来，多年未见，她明显比之前更漂亮了。

“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他的女朋友说。

“宋佳仪，你知道我一直很想你，异地恋很辛苦，好在现在不需要了，你能回来真好。”这是魏子明之前就背过的台词，似乎是他看过的书上的一段话。

可是现在说起来没有当时背台词的紧张激动，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一个热血的青年，就像是一个高中生在谈恋爱。

现在的自己恍若垂暮。

因为他现在的脑子里满是宋若词的腰线，还有消瘦的腹部。

他觉得他想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