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夜空中的星辰分外清晰灿烂。

幸亏栈道旁有几个供一人坐的座椅，放在平时里根本用处不大。

严勘在夜风里打了个喷嚏，他本来想尝试着联系奥德，至少不会沦落到在这里吹冷风的境地，可是他在打开智脑的那一刻就停住了动作，他就像赌着一口气一样，他想那个人不会把他放任不管，心底突然涌出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一怔，呆呆愣愣地坐了好久，不明白那种认知从何而来。

其实那个得知自己能够操纵黑蛛的那夜起，他算得上平静的生活就被搅得四分五裂，他不敢去他爷爷那里问有关于此的一点蛛丝马迹，晚上总是被噩梦惊醒，每次醒来总感觉心脏有一角好像塌方了，缺失了什么重要东西，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去想都没法想起，那天严勘说得没掺假，那些没头没脑的梦境每一个主人公都是奥斯汀。

他就像奥斯汀口中记忆被清洗的人一样，但凡他前一天努力去回想的东西没有头绪的话，第二天脑子就会像看电视剧一样给他放送一段精彩纷呈的片段，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惊悚。

可是奥斯汀说在他得到机甲大赛才能告诉，他心中的怀疑被扭曲放大，谁又知道他说得是不是真的呢？

在他任职的短短时间里，所有人几乎都给他画过大饼，唯有奥斯汀的版本好像给他画出一个世界，可是无处不在的声音都在强调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严勘身后，黑暗无边无际，不断传来长长短短的笛鸣声，不远处的灯光细细碎碎地往下撒。

严勘把智脑开了又关，闪烁的灯光把严勘的剑眉星目映照出来大半，但碍于此时这个地点和时刻太过于诡异，估计没有人来得及更加仔细观察严勘深邃鲜明的五官就会被吓破了胆。

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严勘倏然抬起头，条件反射地望向前方。

这是火红点点首先映入了严勘的眼睛，一道人影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奥斯汀用修长的手指按灭香烟，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让严勘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准备在这里过夜吗？”

奥斯汀清冷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严勘耳朵动了动，与奥斯汀来了个眼对眼，片刻他就又将头低了下去，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

奥斯汀一时呆愣在原地。

奥斯汀突然又想点一根烟，他想撬开严勘的脑袋，看看里边装的是都是草吗？他刚才是脑子一热就很不愉快让他众目睽睽之下被丢下了飞舰，可是当看见某个人的位置一动不动的，大有在这里待上一夜的架势，奥斯汀就后悔了。

他早就该知道严勘这个人在其他人眼里好像有兼容并蓄的胸怀，但在他这里根本就是个教科书般的流氓棉花团，你需得轻柔地抚摸给他顺毛，你才能感受他光滑的质感，说不定还能听见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但只要你大力揉搓，他就挤出他以前一点点积蓄起来的委屈，非常令人头痛。

“…………”奥斯汀不出声地骂了一句粗话。

严勘抬起头，带着一副忧郁的表情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气氛瞬间就僵住了，两人在对视之间都看到了对方的坚持。

奥斯汀脸色沉沉，看不出多少情绪。

严勘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三分钟后，奥斯汀的抵抗瞬间变得孱弱无力，机具沙哑质感的声音响起：“我很抱歉。”

“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是我欠考虑了，现在立刻叫你那个副官把你接走，我不想看见明天的头条是皇家禁军被冻死在三号栈道里。”

严勘突然很认真地说：“不会，我不会被冻死在这里的。”

奥斯汀突然凑近了一些，弯下腰，整个人把严勘目光所及的灯光挡得死死：“那你能告诉我，你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是在装木头人吗？”

两人挨得十分近，近到鼻尖相贴，严勘可以闻到从奥斯汀身上发出的淡淡烟草味，混合着他身上本来本来的薄荷清香，倒也不难闻，但是严勘还是皱了皱眉头。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奥斯汀瞟了严勘一眼，后者仍然保持最开始的动作。

“呵，”奥斯汀这声轻笑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那你想明白了吗？”。

严勘看了奥斯汀一眼，眼神中原本带着的怒火有逐渐熄灭的意味，可是又被奥斯汀这句话连带着又不情不愿地燃了起来：“那陛下您深夜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该不会良心发现了，然后呢，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难道就不会做些补偿吗？”

奥斯汀被严勘中气十足的指责堵得哑口无言。

半晌开口才道：“……我给你道歉了。”

严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身高比奥斯汀高半个头，在平日里居高凝视某个人时会让人强烈的压迫感，尤其是一动不动盯着某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可是此刻的严勘就像一只遭受了巨大打击快要爆炸的气球，忿忿不平道：“你根本不懂!”

奥斯汀现在十分唾弃自己的行为，就不该给严勘借题发挥的机会，把他弃置一旁不理会他，他的那些委屈也许会跟着夜风一块往远方离去，但要是你多了一句嘴，他就像个专横无比又嚣张的大型犬类，把你圈住一股脑地给你倾倒他那些烦恼，然后最好能得到一些摸摸头的回应。

奥斯汀只能顺毛道：“那我把你送回家好不好？”

眼睛却没有往上放，只盯着不远处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的旗帜上。

这时候但凡是熟悉奥斯汀的人，会被惊得下巴都会掉，因为奥斯汀此刻表情非常古怪，这可能他所能挤出的最温和的表情，语气比之最初不知道轻了多少。

有淡淡的人工灯光打在奥斯汀身上，从严勘角度看下去他的脸，眼睫，鼻梁，都有极为立体的阴影，惨淡夜色削减了他平日里冷淡，额前略长的碎发被夜风吹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他眼尖地看见奥斯汀好像瑟缩了一下。

奥斯汀只听见严勘发出的两句哼哼唧唧，随即就被一件衣服劈头盖脸了满怀，奥斯汀被这么突然的动作惊得都忘了挣脱，等到他抬起眼睛，严勘不容分说地将衣服披上他身上，手还将他连同那件黑色军装外套固定得死死的。

“…………”奥斯汀眯起眼睛，侧过头看见一边胳膊处那只不知分寸还在试图调整的手，低沉道：“你想死吗？”

严勘猛然停住了动作，可是手还是没有从奥斯汀身体上离开。

四目相对，严勘可以读到奥斯汀眼里的杀气。

“……，”是手先动的手。

严勘急中生智转换话题，质问道：“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果然提到这个，奥斯汀的表情凝滞片刻。

“你怎么不说话，我又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吗？”严勘不依不舍。

奥斯汀：“被军部以破坏公物和私自斗殴抓走的人难道是我吗？”

严勘忘记还有这茬，愣了一瞬告状道：“明明是威斯顿先来找我茬的！我没想跟他打架，要不是他一再挑衅。”

奥斯汀简直冷笑，先不说这两人积蓄已久的恩仇旧怨，他能保证两人的对话没有进行超过五句就开始用武力较量。

“不过，这次没有搞得天翻地覆，你还是掌握着分寸的。”奥斯汀讽刺道。

严勘理直气壮：“我脑子不好，什么以前。”

奥斯汀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感叹居然现在都能噎他，果然不好糊弄了，一边心虚地把头调转了一个方向，不再直视严勘的眼睛。

严勘面部变得有些严肃，双目锐利得像是鹰一样望着奥斯汀晦暗不明的侧脸，低炮音清晰无比地说：“我那些被丢掉的记忆我会自己一点一点捡回来的。”

“你现在敬称都不会用了吗？”

奥斯汀生硬的语气响起。

沉默了几秒，奥斯汀像是自暴自弃，淡淡开口：“算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了。”严勘慢慢收回自己的手。

严勘刚登上小型飞舰，只见前面驾驶室的玻璃窗就被降了下来，只见杰拉尔德手肘靠着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后座的两个人。

严勘见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奥斯汀眼刀一扫，杰拉尔德便立刻收起手，将窗口重新关上，一只手将头发全部拢后，摇摇头一脸撞破奸/情的八卦，所以奥斯汀在军校任教的那几年铁树开花了，真的太不可置信了。

小型飞舰以最快速度向前行驶。

行至几分钟，柔和的轻音乐就响起来，奥斯汀已经头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不久前的药效被他一直压制，一进入温度适宜的环境里，他的意识就开始混沌了。

严勘那件黑色的外套仍然套在他的身上，严勘的体型比奥斯汀强壮很多，所以奥斯汀整个人都像埋在了衣服里，大半张脸都藏起来了，他的开始鼻息变得悠长。

严勘定定看着。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场景。

浩瀚星空下，他手持自发重型枪半趴着，不远处，呼啸而过的流星一颗颗往下落。

他回头，大喊道：“有流星！”

不远处的被长长的野草掩映着一个长长的睡袋，里面的人可能已经陷入梦乡也可能是仅仅是不想理会少女情怀的严勘，总之在严勘持续不断的激动叫声中，依旧保持着会呼吸的尸体状。

严勘把枪架在原地，猛地翻身站立，大步跑向几步开外的地方，把人一把从睡袋中薅了出来，奥斯汀的垂下眼帘，静静地任严勘剥掉了睡袋，看上去丝毫没有表情波动，但严勘知道这是奥斯汀想要砍人的前兆。

严勘随便理了理奥斯汀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连忙将他搂在怀里，一只手指着不远处仍然在莹莹发光的群星：“看！漂亮吗？”

他们所处的位置视野开阔，不断又流星群拖着火红的尾巴，燃烧着划过夜空，把漆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奥斯汀抬头看着满目星辰。

严勘看着他，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

等到夜空重新黯淡，星星开始缓缓移动，严勘刚想开口来句应景的情话，整个人就被奥斯汀干净利落地甩了出去,奥斯汀阴沉着一张脸：“流星看完了，你有许愿你能活着过今晚吗？”

“…………”

严勘迅速起身和奥斯汀保持了一定距离，想靠近又有点迟疑，只得拍拍胸脯保证：“你继续睡，我守夜，今晚让你睡个整觉，那群畜生再来偷袭只有踏着我的尸体才能碰到你一根手指头。”

奥斯汀冷着一张脸，理所应当道：“你不守，难道我守吗？”

说完就又回去保持挺尸状态。

严勘松了一口气，认命地回到自己的岗位。

荒凉的野地里，只有鸟虫的声音，可是严勘却觉得格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