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四个角落里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大型巨大荧光屏，在短暂的黑屏之后。

“重先生。”一声尊敬的称呼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一瞬间把时间拉到了很久以前。

“为什么把人都赶走，我们的实验都要成功了，”奥斯汀敏锐地听见了这道声音，重新收回了刚才落在那年轻人身上的注意力。

“让他们都走吧，我一个人可以在这座陵墓里老死。”

那是重莅的声音，比奥斯汀印象里的更加强势和坚定，不是常响在耳边拉拉杂杂的唠叨，而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不折不扣的冷酷。

“毁了，把那百分之六十的数据毁了吧。”

“重先生，那是我们五十年的成果啊！”

重莅顿了顿：“你知道他们要拿它干什么吗？不是为了所谓我那些空如阁楼的设想，他们想构建的是一个彻底的机器化的世界，一个可以摧毁一切的武器，我的目的是为了让机甲技术更上一层楼，不是将战火带入银河帝国。”

“可是，议会和皇帝那里已经等不及了。”

“它”也许就是罗利苦心孤诣想要得到的东西，重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彻底没有了声响，奥斯汀不由地走近，他印象中的重莅是个不折不扣的光头，但面前的雕像明确地在昭示着某个和蔼可亲的普通老头也许藏着一番不可思议的过去，他想凑得更近些，看清楚到底他的小老头有没有冒充了这位赫赫有名的传奇。

奥斯汀目光深沉，从和黑蛛签订机甲契约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重莅来历不凡，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希尔达是他和重莅捡回家的，原本只是两个身世神秘的人一起在渡城过活，后来又加上一个凄苦的希尔达。

奥斯汀从没有问过重莅的来历，小老头也没有向他交底的自觉，他只是在身体逐渐冰凉的时候，在奥斯汀耳边说了一句：“去一个地方，帝国军校，找一个人，拜托了。”

奥斯汀想说没关系，可是怀中的人已经没有声音了。

他想出口骂一句脏话。因为每当这个时候重莅总是温和且无奈地教导他说：“你的身份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当他返回军校时直接到了军部任职，兰宁又找上门来，于是他又只得远走红星。

奥斯汀逐渐走到了雕像的最前方，承载着黑蛛的那枚空间戒指开始发烫，他捏紧了手掌，一道光霎时出现，直直把奥斯汀整个人都笼罩了进来，严勘离奥斯汀最近，在被吞没的瞬间，严勘拽住了他的一只手臂，三秒之后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我是眼睛花了吗？”岑溪愣愣地看着龙城问：“准将是嗖地一声就不见了吧。”

“对，”龙城同样状况之外的声音传来。

“我靠！这什么地方……”严勘吞了一口唾沫，骤然拉进了奥斯汀的手，张了张嘴。

他们此刻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周围不断恒跃的光线把整个空间塑造得如同置身于一个电子光屏之中，再配上一首动感的爵士乐，简直跟渡城那星云密布的未成年禁地有得一拼，严勘显然也被这种品味吓得不轻。

突然光线收拢聚集到了两人不远处，重莅穿着他那一身黑色的工装服出现在奥斯汀和严勘面前，奥斯汀低低叫了一声老师，重莅向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就像许多年无论奥斯汀做了什么，他总是宽厚而镇定。

他记得和希尔达决心加入渡城的黑，社会组织，他们是秃子剃头——瞎搞，奥斯汀还没想好他们的方向，希尔达就大手一挥表明了他们要做渡城黑吃黑中的老大，有一天夜里希尔达把他拐到渡城最乱的地下城，群魔乱舞中他看着脚下的地板和墙壁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意思，节省布料，浓妆艳抹的女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过来请他喝酒，奥斯汀端坐如松，白皙的俊脸让过往的男男女女都移不开眼睛，奥斯汀只觉得除了口中后劲略足的酒一切都没劲透了。

他准备饮下今晚的第N杯，重莅从他手里端走杯子，目睹家里的小孩出入这种场合，重莅仍然没有过多的情绪，拖着醉成烂泥的希尔达缓缓回家。

在那条长长的小道上，重莅只说，酒不是个好东西，它只能麻痹你一时，可是烦恼还是在。

他没有说话，只盯着夜空闪烁不明的星，不疾不徐的又喝了一口顺走的酒。

他那时很委屈，觉得这世界上大概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孤独，家里只有一个整日研究机甲的老头，一个整天做梦想称霸渡城的野生小混混，他看着灰蓝的夜空，突然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郭岚夫人时，她那相叠互倚的蓝色裙摆，然后将以前幻想中为她开脱的借口一一否决，渡城千年万年的场景皆是如此，从他记事开始，他们居住的半自主房屋就是这样，每当夜晚逼近，他们就如同被罩在了坚实厚重的毛玻璃里，远看像一座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其实它的材质很特殊，是重莅研制的可以隐形，就像变色龙适应周围环境的机制，最左边那连栋的几件房间是重莅的实验室，中间那明显高出十几米的建筑，是奥斯汀平时训练的地方，而最右侧是他们的住所，奥斯汀印象里他十五以前总是辗转于渡城的大大小小的街区，让他十分怀疑重莅是不是什么重度通缉犯。

那时候，虽然他自持甚高，但和希尔达并没有什么两样，整天脑子里想着很多梦，年少轻狂，将一些无法解释的谜题藏于心底，脸上一副云淡风轻。

严勘上前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眼前明显是投影的重莅，转头看向奥斯汀，后者眼中深深的缅怀之情，于是轻声说:“这位前辈就是重家那位传奇。”

奥斯汀迟疑片刻，缓缓说了一句：“他是我的老师。”

严勘听了从中品出一股带着跌宕的曲折往事，但是嘴上愣愣道了一句：“我是不是也要叫老师。”

然后他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了一声3D环绕式的声音，似乎是叹息：“奥斯汀,你这是又在哪里捡的小孩。”

带着调笑和沧桑之感的嗓音就这样传入两人的耳朵，不远处配合着重莅的投影，让奥斯汀瞬间穿越到了那时像是捡到一只流浪猫似的将一团脏兮兮的希尔达捡回去，重莅手上拿的钳子瞬间落地，奥斯汀对他的监护人说：“把他留下。”

那时的希尔达只有五岁，可是营养不良得像个三岁的孩子，身上的衣物已经不能蔽体，重莅几番劝导之后无果，于是就像留下奥斯汀曾经收留的小狗一样留下了希尔达，不想是养了一只藏着獠牙的恶狼，可以将过往的温情剥皮拆骨，一点不剩。

奥斯汀呆呆站在原地，脚上像是被灌了铅，却不敢上前一步。

那道胖胖的身影似乎动了，上前打量严勘几眼，带着审视的目光。

“怎么还带买一送一，”重莅转向奥斯汀说，“我猜你现在看到我一定会非常惊讶吧，想着这个糟老头子不是死得透透的吗？孩子，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是否开心，你的身世必定会成为你前进的一大阻碍，说来奇怪你从未问过关于你母亲的事，想必你不太愿意见到她，我来告诉你吧。”

奥斯汀看着重莅，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眸。

“留下你，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我少年出名，你的外祖父郭凛帮了我很多，他对我来说是亦师亦友的人，当年我替帝国研究着一项秘密实验，怀着极大的热情，但最后胆战心惊地发现，他们把我的梦想当成有模有样的棋子，机器才会奉命行事，可是我是人，牵扯到亿万生命的事另当别论，我把黑蛛留给你，希望没有给你巨大的麻烦，我假死逃脱后，就在渡城苟且偷生，却听说了你外祖丧命的消息，我暗地里想帮你母亲逃出帝都，她拜托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把你托付给了我，”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微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你，你那时候真小，我连个小动物都没有养过，却要养活一个小生命，我那时多惶恐。”

那声音越来越浅，好像是在追忆，奥斯汀听见他最后一句：“不过你知道我有多为你骄傲吗？奥斯汀，孩子，温暖，舒适那当然很好。不过都不是我们的命，我留下的东西希望能给你带去巨大的勇气，冲破那该死的命运。”

奥斯汀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严勘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现在被巨大的悲哀笼罩，只呆呆地盯紧了前方，他在黑暗中牵起他的一只冰冷的手，奥斯汀抬头看向严勘，他只觉得他眼神里带着神秘的温柔，在他转头的那刹那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在黑暗里叫嚣着给他力量。

重莅的投影在他话音渐落时就变得有点透明，重莅带着疑问和可惜的口气道：“原本是想和你单独说说话，说不定还会看到你哭鼻子的模样。”

这个投影应该是很早设立在这里，但是在一些意外的状况之后奥斯汀才有机会来到这里，也许重莅想的是当奥斯汀来到这里应该还很年轻。

奥斯汀扯了扯嘴角：“那真的让你失望了。”

严勘这个意料之外的闲杂人等紧闭着嘴，决定当一个文明的看客，同样给看似坚不可摧的准将大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重莅的投影显然也不是对严勘毫无戒备，话言尽于此，重莅摸了摸下巴，说：“东西我给你留在黑蛛里了，秘钥待会你就会知道，奥斯汀，既然到了这里，就带一个人走吧，他叫重霖。”

奥斯汀捏了一把严勘的手，问：“这里是重家人修建的吗？”

重莅点点头：“这里是我给他们留下的最后幸存之地，因为我一个人连累了很多人，我恨无颜，可是他们仍然拼死也将我救了下来，族里人最后一次联系我是将重霖带走，我还没来得及…………，重霖会放你们出去的，不用担心，还有和希尔达好好扶持下去，你们是兄弟。”

奥斯汀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闭了闭眼睛，重莅悉心设计这个投影，一定会料到这时他已经不在世上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口中那个还在挂念的人是杀了他的凶手，而现在他还劝他要和他和平相处，这幅场景真的太讽刺了。

奥斯汀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道：“我会的。”

重莅满意点头，然后又道：“我料想你现在应该没有谈恋爱吧，你啊，真的应该改改你那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帝都的姑娘我了解，他们喜欢热情，体贴的绅士，你不要仗着你长得好看，以为缘分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重莅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奥斯汀的下文，反而是一旁那个高高大大的开口说:“老师，我是奥斯汀的对象。”

“哦，”重莅停顿半秒，看向他们牵着的一双手上，望天了然道：“我说以前你进出地下城，看着那群跳脱，衣舞的小姑娘眼神都不带眨一下，我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是看到希尔达有一次没打招呼进你的房间差点被你丢到沙漠里喂野狼，我以为你应该只是时候没到，但是我疏忽了。”

奥斯汀甩开严勘的手，一脸不自然：“您说什么呢。”

“什么，老师，奥斯汀小时候这么…………”

“你闭嘴。”

严勘听话地沉默三十秒，这时候重莅复杂地点点头：“好吧，这就算见家长了吧。”

此刻的重莅只是一道投影，可是奥斯汀还是觉得脸红，不由地瞪了严勘一眼。

这时投影却渐渐暗淡，重莅看了自己渐渐暗淡的身体，“没电了，奥斯汀，你要是再晚来’几十年，可就见不到我了，我会在天堂祝福你的，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