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夏蝉冬雪。

在1937年的四月，沈老班主与沈家班断了音讯。

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往北平寄过信了，沈霄云寄过去的信，也一概没有回音。沈霄云和秦舒在等待中焦急万分，比她们俩更急的，是沈碧莲。

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此刻沈碧莲尽管拿不出‘万金’，但若是能买得沈致远的一封书信，想必是把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掷了也愿意。

四月十五日，沈碧莲只身前往东三省，只留下一封书信给沈霄云。

信上让她看好秦舒，并正式将沈家班的担子全权放到了沈霄云的肩膀上。

‘少班主’变成了‘班主’，这一年，沈霄云二十一岁。

莲老板走了，这戏不能不唱啊。

可沈家班里唱旦角的本就少，莲老板一走，就只剩下了个秦舒。

沈霄云是有意让秦舒上台挑起大梁的，毕竟两人一起练功这么多年，平日里对唱操练是少不了的。

可沈碧莲在的时候，秦舒都是唱一些宫女儿，丫鬟之类的角色，从未唱过主角戏。

再者，秦舒在这一众戏迷眼里，也就算个刚刚冒头的新人，唱大戏，难免会让人觉着压不住台。

因此，沈霄云想了一会儿，决定去找庆和楼的名角先搭上几出。

叶晓秋是庆和楼新火起来的角儿，唱腔以哀婉凄美尤长。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是北平城里的文人雅士对她的评价。

这次沈霄云去找她，也是因着去年沈碧莲第一次听到叶晓秋的《新婚别》时，就赞不绝口，连夸这个唱法新奇，未曾听过，创新的好。

都说文人相轻，在这梨园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都是各人吃饭的本事，谁都瞧不上谁，尤其是角儿之间，各自都有着大把的人捧，心气儿也是极高的。

这叶晓秋能得北平鼎鼎大名的莲老板一句夸赞，沈霄云对这人就先有了几分敬佩。

清晨，沈霄云做好了早饭，叫醒还赖在被窝的秦舒。出门去城南的点心铺子买了点果脯和几样精致的高点，拎着就去了庆和楼。

庆和楼在北平城的南边的老胡同里，沈霄云摸不清楚路，绕了个小圈，最终还是找到了。

门口那人得知沈霄云是来找叶晓秋的时候，本以为是叶老板的众多拥趸中的一个罢了，但当沈霄云亮明身份之后，那人眼睛都亮了。

“你你你，你就是沈家班的少班主？”

“正是在下。”说着，沈霄云取下了出门前秦舒强制性替她围上的围巾，那张清秀而又不失俊美精致的脸再无遮挡。

如果说前两年眉目未曾张开的沈霄云还有些孩子气的稚嫩，那么如今的沈霄云，婴儿肥褪去，轮廓分明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刚毅。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中带着几分萧瑟淡漠，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变的还是那头从小留到大的短发，再加上如今沈霄云身量修长，只是较寻常男子般单薄些，但看上去，还真就是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沈家班的少班主是女儿身，叶晓秋当真会错认了她的性别。

匆忙将沈霄云引进屋中去后，两人便半是客套半是寒暄地聊了起来。到底是性情爽快利落，三言两语之后沈霄云索性就直接表明了来意，邀叶晓秋合演，本来与沈霄云相谈甚欢的叶晓秋此时却犹豫了。

她自然不是不愿意和沈霄云一同演戏，事实上，于她而言，和沈霄云这位年少成名，小小年纪便独挑沈家班压轴大戏的传奇人物同台她心里一万个愿意。

光是那些传闻还不足以令叶晓秋为之痴迷，更重要的是，今日得见，她眼中的沈霄云奇妙的将刚强与柔美，阴骘与亲和，这几种矛盾的气质融合于一身，见到她的第一眼，叶晓秋就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如果非要找一样东西来形容沈霄云给她的感觉，那就是玉——温润却冰冷，但却让人不住的想要靠近。

只是，叶晓秋不敢忘记师父定下的规矩：庆和楼的人，只登庆和楼的台，只演庆和楼的戏。

“怎么，许老板可是不愿意？”

“不，荣幸之至。”几乎只一瞬的犹豫，叶晓秋便应下了。

“那三日后，沈家班后三福楼见。”

叶晓秋朝沈霄云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随后送着她出了门。

“诶，等一下，”叶晓秋叫住了沈霄云。

“围巾落了。”说着，便随手替沈霄云围了上去。

沈霄云本想说不用，但见她低着头认真地挽着围巾，额头上细碎的头发在寒风的吹拂下微微动着，几缕阳光从发丝间洒下，那样安静美好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破。

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由着她将围巾细细致致地挽了个好看却略有些繁复的结。

“多谢。”沈霄云道了声谢，随后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