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洋带着翁逸七弯八拐，穿过热闹的夜市，拐进了一条胡同里。路越走越黑，人也越来越少。胡同里一阵阵阴风吹过，翁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裹紧身上的外套，想起他两还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他还好，至少跳湖前留了件外套在岸上，左洋就穿了一件T恤。竟一路上也四平八稳，说话都不带抖一下的，哦！他没说话，从湖边离开他就再也没有开腔。

就在翁逸怀疑左洋的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接着自我了断时，左洋突然拐了一个弯，眼前突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拐个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样的卡卡角角里居然藏着一家烧烤店！

翁逸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恩！！香！！爱转角遇见了谁，是否能让你完美。。哒哒哒。。” 哼着小调拿了满满两大盘烤串，他站在一阵烟雾里问左洋“哎！左洋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左洋摇摇头，觉得他应该看不见，于是又补充道：“除了香菜，都可以。”角落的位置坐下，一晚上生死挣扎的消耗，左洋终于感觉到了饿。

烧烤摊人多，这个点每个人喝的都有点晕，说话高声大气。左洋喊了两句翁逸没听到，他的嗓子也跟着大起来：“哎！同学！麻烦多拿些牛肉！还有羊肉！”

翁逸听到后头也没回，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从一个小姑娘手中，抢下了最后一把羊肉串……

穿过拥挤的桌椅，翁逸先抬着两大盘烤串边大吼着：“我不叫哎，不叫同学！我叫翁逸！！”回来了。他擦擦头上汗，好家伙，真不容易！

原本想和左洋说话的，但是他喘口气的功夫，一盘烤串已经下去了一半。于是他也顾不上，开始埋头苦吃。

后面的烤串陆续端了上来，第四盘烤串只剩一半的时候，左洋就跟按了开关似的，啪一下停了下来。

翁逸也放慢了速度，老实说他平时吃的没这么多，但是今天不知是味道好还是怎么的，他竟然也吃挺多。

两人吃的差不多时，老板送了一盘水果，看着左洋满身的泥泞，说是现在 年纪轻轻就出来干工地不容易。说他两不够吃可以再送一盘。

吃饱喝足，两人在街上闲逛。翁逸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有些艰难的说道：“这地方真不错，老板人也不错。哎，左洋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左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听班里同学说的。”

翁逸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么偏的地方，你听说一下就找到了？厉害啊！换我可不行，我路痴。”

到路口的时候两人停下了，翁逸一个人住，他回不回去，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左洋一看就是好学生，这么晚不回家肯定不行。

翁逸看着左洋犹豫的表情，随意地问了一句：“没地儿去？要不去我家？我一个人住。”

“不用了，谢谢你，我有地方住。还有……今晚的烧烤钱，我明天还你。”左洋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以疏远而防备的语气打断了翁逸。

翁逸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消化转换成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双手插兜朝右边走去，“行啊，随你便、再见了同学。”

走出没两步，翁逸又转过身看着左洋。他依旧站在三岔路口，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嘴角向下低垂着，脸色发白，仿佛罩着一层霜。

翁逸暗暗唾弃自己真贱，接着大步走到左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晚的烧烤一百五，咱两AA应该是七十五，但是你吃的比我多，所以算你一百。”翁逸从外套兜里拿出钱包，数了九张一百，径直塞到左洋兜里。“但是你只欠这么点儿，日后我肯定不好意思要债。所以干脆多借你点儿。”

翁逸的行为和借口超出了左洋的认知范畴，让他非常讶异，纵使他眼神里流露出来了真切的关心，他依旧习惯性地想拒绝。一起经历过生死撸过串儿的翁逸已经深知他的操性，塞完钱他就跑了。

他边跑边喊：“记着你欠我一千块钱！以后你要是不还、我会带着打手上门要债的！！”

左洋把手伸进兜里摩挲着九百块钱，看着翁逸跑远的背影。感觉到了纸张上面残留的来自翁逸的温度，顺着指尖掌心、一路奔袭到了心里。

他向来理智自律，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今天不管被阻止几次，他依旧会自杀。

今晚翁逸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左洋自始至终都没有感激过。可这一件一件事叠加起来，终于把左洋自杀的想法挤出了体外。

他觉得手里的债沉甸甸的，牢牢地将他拴在了人世。

左洋在人生中唯一一次自杀未遂的夜晚，感受到了什么是关心。

心冷了，人就麻木了。

心暖了，这周遭的风吹草动，他就都感觉得到了。

于是在这个昼夜温差很大的城市，寂静无声的深夜，左洋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站在三岔路口左洋，终于冷的牙齿直打颤。他抱着手臂往右边走，用翁逸借他的钱，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了。

周一的早晨，学霸左洋破天荒迟到。第一节课下课了他才到学校。

左洋刚把书包放下，凳子还没坐热，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问了下他大概情况，然后语重心长的说了些不要骄傲，不能懈怠之类的话，就放左洋走了。临走时左洋问他爸妈有没有打电话来学校，班主任有些迷茫的摇摇头。

左洋早已预料到一般点点头，然后拖着昏沉的身体回了教室。

回到左洋的教室居然直接趴桌子上睡觉，这对于向来将：自觉，自律！当作人生座右铭的学霸来说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数学老师看到趴着的左洋很生气，于是故意叫他起来回答问题，其实上课睡觉趴着玩的同学不止他一个，但这个行为对于左洋这样的学生来说，是老师不允许的。

一节课上左洋被叫起来好几次，但老师的问题他都对答如流，这番举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趴着听课。

终于在老师第四次叫左洋去黑板上解题，左洋下讲台时，突然整个人笔直的朝地面摔去。

坐第一排的王营眼疾手快的扑出去，本来就瘦小的他，支撑不住左洋身体的重量，也跟着摔倒在地，王营被迫做了个人肉垫子。

王营的手臂刮在了桌子角边一颗冒头的钉子上，手臂被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随着两人重重的摔倒在地，王营吃痛的叫声也响起，班里突然乱成了一锅粥。大家纷纷围上前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数学老师被挤到了外围，在外面喊了半天也没人给他让开。

翁逸从进教室，就一直在睡觉。他睡的正香，就被教室里的嘈杂声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到班里同学都围成一团，老师在一旁叫着。

右眼皮轻跳了一下，他莫名地有种中间被围着的人是左洋的直觉。拉住外围的周川一问，果然！

翁逸看着挤做一团的人群，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那么多人围着看，却没有一个人去帮忙。想救人的老师进不去，看热闹的却堵在正中心。

“让开。”翁逸说了一句，没有反应。翁逸提高了点音量：“我说让开！！”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同学们立刻为翁逸让开了一条道，平日任何事情都眯笑着眼的亲切贵公子，突然沉下了脸，竟让人有点怵。

翁逸看着左洋通红的脸，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烫的惊人！做人肉垫子的王营痛苦的闭着眼，

翁逸扶起左洋，周川扶起王营。一前一后跟着老师去了附近医院。

“体温总算降下来了，再观察一下，有哪里不舒服叫我。记住以后不舒服就赶紧来医院！烧成这样还硬撑着去学校，不要命了？”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看左洋和他儿子差不多年级，训起来就跟训她儿子似的。

左洋乖顺地点点头“知道了。谢谢阿姨。”

医生阿姨满意的点点头，放柔了语气：“你得好好感谢下你同学，要不是他接住了你，你的脑子不被烧傻也得摔废！”

“我同学怎么样了？”

“不算严重，就是伤口刮得有点深，缝几针就好了。”

闻言左洋放心的靠回枕头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说完医生又斜睨着眼看着数学老师：“你们老师也真是的，少给孩子们布置点作业吧！看看！多好的孩子啊，被学业压成什么样了！！”

数学老师笑着点点头，让翁逸照顾一下左洋，便去看缝针的王营。

左洋此刻脸色不是那种冰冷的白，而是虚弱的惨白。浑身拒人千里的炸刺收了起来，宛若小刺猬露出了肚皮。

“人都走了，别装睡了！”翁逸抄着手靠床边揶揄地说。

左洋睁开眼睛瞟了一眼翁逸，上午的阳光从窗户散进来，翁逸站的位置刚好背着光，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看到他整个人仿佛在发光。这光有些亮，晃的左洋睁不开眼。

“怎么又是你？”左洋有些虚弱的问。

“是我怎么了？你不乐意啊？”翁逸说着突然弯腰靠近左洋，两人鼻尖都快挨着了；这回左洋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五官深邃，像是个混血。但眼睛是丹凤眼，一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像个狡猾的狐狸。不得不说，翁逸长得确实挺帅的，而且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帅。

看着如此近距离的脸，左洋不自然的将脸别到一边：“没有，问问。”

翁逸看到左洋微微发红的耳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微微歪着头大刺刺地打量着左洋。

左洋被盯地有些局促，昨天的翁逸举止绅士得体，点到为止，至少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自在。但今天再见又觉得他有些痞气，许是左洋生着病的缘故，这样的翁逸让他有些紧张。

病房内只有他们两人，房间一度安静的让人尴尬。比这更尴尬的场景左洋常常面对，所以短暂的不自在之后，左洋便泰然自若，开始闭目补眠。

“昨晚没睡好？”一直盯着他看的翁逸，突然间开口。

已经快睡着的左洋又被打扰了睡眠，一股起床气蹿上来，他没好脸色的说：“想问什么赶快问，不要一会儿冒一个！打扰我休息，我是病人需要休息！懂？”

哟呵！冰山发火了！好玩儿！

翁逸无所谓的笑笑，耸耸肩道：“你也知道你是病人？病了不知道？非要拖到晕倒？”

左洋干咳两声：“以前病了会自己好的，这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翁逸皱了皱眉，这样品学兼优的学霸，不应该被当成宝贝一样的供着么？他想起了班里的传言，有他有些犹豫的开口：“你……”

“左洋，我打电话给你父母了，他们现在忙，晚点来看你。”数学老师带着右手裹满纱布的王营进来了。

闻言左洋没有什么反应，点点头说：“好。”

一旁的翁逸很明显的感觉到，刚刚稍微有点放松的左洋，又躲回了坚硬的外壳里。

给王营道了声谢谢，左洋就躺下睡着了。

王营的家长来了之后，数学老师便和翁逸一起离开了。原本翁逸表示他可以留下照顾左洋，但左洋非常冷漠的拒绝了。

王营妈妈看到左洋惊奇地问：“你就是小营说的学霸吧？怎么病晕了呢？”

左洋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阿姨，害王营受伤了。”

“害！哪的话，同学之间互相帮助不挺正常的嘛！你还没吃饭吧？来和我们一起吃吧，我做的菜多。”

“不用了，阿姨，我……”

“不用不好意思，来！一起吃吧。”

王营也大着胆子喊道：“对呀左洋，一起吃吧。我妈做的饭可好吃了。”

这时候左洋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他只得点点头，搬了凳子和王营一起吃。

别说，王营妈妈做的饭确实很好吃，原来这就是妈妈的味道。左洋心想。

席间王营妈妈爸妈不忘吐槽儿子学习差，让他多像左洋学习。王营右手受伤，左手拿勺，低着头一个劲的吃，不敢提学习这茬。

左洋微笑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这顿饭他吃得前所未有地满足。

下午放学后，按翁逸的性格，是决计不会去做这种热脸贴冷屁的事。但是想到他在死党面前夸下的海口，以及为了打发时间，他还是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就看到左洋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扭头看着窗外。黄昏的余晖把他孤独单薄的背影衬的越发落寞，翁逸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赶紧摇摇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叔叔阿姨呢？还没来么？”翁逸问

良久左洋才开口回答：“我爸来了一会儿，交交钱就走了。其实……”他扭头看着翁逸，又像是看着别的地方，眼神空洞地说：“这就够了，是我不该幻想的太多。”

虽然他们认识没多久，但翁逸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站在病床旁跟着一块儿发呆。

“走吧！”左洋跳下了床，麻利地穿上鞋子，和翁逸一起走出病房。

本来左洋还想去吃烧烤，但翁逸以左洋生病为由，带他去吃了一家味道还不错的农家菜。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第一次左洋觉得时间不难熬，他话少，讨厌人多讨厌热闹。但翁逸在他旁边说些奇闻异事，他竟然觉得很有趣。

回到家，左洋打开灯，地上还是一片狼藉。和他早上偷偷跑回来换衣服拿书包时一样。爸妈还没回来，挺好的，他心想，只要家还在，就够了。

把屋子打扫干净之后，左洋洗了个澡，就回了自己卧室。

他拿出手机，脑中盘旋着一个号码，是翁逸的号码。这是妈妈淘汰了给他的手机，他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平时几乎不用。

看着一片空白的通讯录，左洋犹豫了半天，终于按下了翁逸的电话，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是左洋。

刚准备放下手机，翁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左洋看着来电提示，慢慢按下了接听键，“喂！翁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