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巳将近，沈灵明与折柳也到了这南平县。这南平盛产桃，县内外更是遍地桃树，现今正是桃花正盛之时，沈灵明也念着带折柳来赏花。

在马车上，望见的便是桃色的城。折柳虽不言，眼里的欣喜难耐却是藏不住的。沈灵明笑了笑，道：“这南平的桃花糕可是出了名的，折柳想尝尝么？”

折柳本还在赌气不肯搭理沈灵明，一听有吃的，便也不顾先前的事，忍不住笑意地点下了头。

沈灵明无奈地笑了笑，道：“莫非在折柳心里，这桃花糕比我重要么？”

折柳为难地看了看沈灵明，犹豫着还是摇了头。

沈灵明倒也不在意，进了城，带着折柳上了街，这南平产桃，与桃有关的酒食自然也不在话下，桃花糕，桃花酿，桃花鱼都是南平出名的所在。沈灵明也不急，带折柳一一尝来。

而街角一颗老桃树下，一位古稀老人正坐在一木凳上，面前摆着一盘棋，像是在苦想下一步该在哪儿落子。棋盘上黑白两子分明，老人却只执白子，落了子后便一直坐着，像是在等人来落这黑子。

折柳咬了一口白糯的桃花糕，问：“师父，那人是怎么了？”

沈灵明眯了眯眼，并没有回答，就听卖桃花糕的大伯说：“那是孟老头，以前可是南平下棋的高手，也只有那个央能跟他媲美了。只是央死了后，孟老头就成日待在那颗老树下，像往常一样等着央来跟他下棋，直到天黑了才回家，日出了又过来。”

折柳看了看仍坐在桃树下的老人，最后还是跟着沈灵明离开了。

翌日午后，两人又走过那个街口，见到孟老依旧坐在树下，手里把玩着一颗白子，又在思索着该往哪儿落子。县里的人也都见怪不怪，像是习惯了这种情况，都说是这孟老头上了年纪神志不清了。

而沈灵明知道，孟老并没有发疯。昨天沈灵明听说这孟老虽然棋术高超，这一生却只肯执白子。而沈灵明却看见，棋盘上的黑子分明变多了。而这子，不见得会是县里的人下的。

折柳走到老人身边，开口道：“老爷爷，你是在等什么人么？”

过了好一会儿，孟老才抬起头，张了张嘴道：“是啊，我在等人……我在等啊……”说着，老人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折柳回头看了沈灵明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灵明也没有什么表示，拉折柳在这一旁的茶摊里坐下了，吃着热乎的桃花糕，喝着香气四溢的花茶，赏着周遭的桃花。折柳知道师傅又是有什么打算了罢。

直到入了夜，孟老缓缓起身，迈步离开了。而沈灵明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街边叫卖的小贩渐渐少了，灯火也渐渐稀疏了，才见一个人走来。那是一个青年，眉目清秀，着装素雅，正是弱冠之年。只见这人走到棋盘边，拾起一枚黑子，思索了片刻后落在棋盘上。

落了子，他痴痴地站在桃树下，久久不肯离去。沈灵明见状，也不提醒折柳，便顾自走上前道：“请问公子可是央？”

那人错愕地转身，开口道：“正是在下……”

沈灵明见央又不舍地看了棋盘一眼，道：“央还是没有告知孟老么？迟迟不肯离去。”

央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央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为了这棋，怕是已经错过时辰了。”

沈灵明抬头，手掌接住了一瓣桃花，说：“那央君有何打算？”

央在孟老白日里坐的地方坐了下来，伸出手指摸了摸孟老落下的每一粒白子，笑了笑：“他活一日，我便陪他下棋一日。待他年寿尽了，我自然就会离开。”

沈灵明没再开口，转身揉了揉折柳的头，带着他回了客栈。而央，依旧守在桃树下，像孟老等他一般，等到天将亮。

回了客栈，折柳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师父！你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沈灵明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说：“那唤作央的男子，乃是所谓的痴鬼。”

折柳刚刚打开了窗，一听见沈灵明的话就猛地转头，道：“央是鬼？可为什么县里的人都没有发觉？”

沈灵明放下茶杯，笑道：“痴鬼并无恶意，也不做恶事，世人怎能知道他是鬼抑或是人呢？央只是痴心下棋，痴心于一个棋友罢了……而也是为了这棋，央错过了投胎的时辰，便留了下来。”

折柳看了窗外的桃树一眼，抿了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灵明知道折柳这是难过了，忙走到折柳身边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笑着哄道：“莫要难过，我的折柳……就算我走了，也会变成痴鬼继续陪着你的。”

折柳忙转身抱住沈灵明，道：“我不！错过了投胎的时辰那就成了孤鬼，我不要师父这样……”

沈灵明笑了起来：“好好好，都听折柳的。早些睡吧，明日还得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