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相识的时候，沈灵明就清楚，这个孩子跟着他，虽不用担心吃穿用度，可这一路上的阴险诡诈、各路污秽奸邪，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他早该将折柳寻个好人家安置了才对，如此一来，折柳就能像个寻常孩子一般长大，虽说不上无忧，但也肯定不会像现今这般跟着他遭罪。过不了今年，就能找个心仪的姑娘家，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可沈灵明一想到折柳身着红色喜服，十里红妆迎娶别的女子，他的心头就突突地发疼。

男子到了适宜的年纪，娶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虽说他自己与此怕是没有缘分了，可不代表折柳也非得这么做。他还能记得先前折柳说过的话，将来娶进门的媳妇......

他面上虽不显，可这短短几个字还是刺痛了他。

他心中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每每看到折柳的脸，他又舍不得了。他独身在外多年，从不觉得有过孤独寂寞的时候，可自从有了折柳在身边，他心里像是有了依托，从此再也忍受不住一个人的日子。若是离了折柳，他只怕是没有心思在别的东西上了。

他何尝不想和折柳一同游历这人间山水，可无奈他此生只能与鬼怪作伴，直到阳寿耗尽，他都居无定所，一生流离。这种日子，怎能让他这不懂世事的徒弟来走一遭。他何德何能，让折柳跟着他一同遭罪......

一处落雷打在了沈灵明的背上，他皱紧着眉，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又怕折柳起疑心，只好咬住自己的下唇，默默忍痛。

他身上虽痛，心中却兀地清醒过来。即便是再舍不得，也该是决断的时候了，他的命数早已定好，以后这一切，他也会自己承受，用不着再拖累别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雷公的怒火渐渐平息，雷云散开，周围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小子！”雷公忽然记起方才来访的白面小生，开口道，“若你能寻到那个人，就算是我雷公欠你的恩情，来日你若是有难，我定当相助！”

沈灵明听到这，才撑着从地上起来。他背上依旧疼得厉害，可此时他更担心折柳的状况，忙伸手扶他站了起来，又轻轻担去了他衣服上的枯叶杂草。为了不让折柳看见自己背上的伤，他只好将他护在身前。

“晚生自然是愿意的，还望雷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明白。”沈灵明强扯出一个笑容，淡定地望向雷公。

在他们面前的鬼怪，正是雷鬼。此鬼最讲究信义，最痛恨背心忤逆之徒。如若能让雷鬼约誓相助，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听完雷公的故事，沈灵明就带着折柳离开了。雷公虽然最重情谊，可脾气却也像小暑的惊雷般无常。既然已经知道了雷公暴怒伤人的真相，他们再在这后山上待着也无益处，不如先回客栈。

更何况，他见着折柳的表情，就明白他这小徒弟心里，定是又有数不清的问题了。

师徒二人回到客栈，还没等折柳询问，就听沈灵明说：“折柳，你去找店小二一趟，让他送热水来，我想要沐浴换身衣裳。”

回来的路上沈灵明一直不敢让折柳站在他身后，就连走路，都是折柳走在前面。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虽然只是皮肉伤口，无伤筋骨，可他还是不忍让小徒弟看去了难过。

折柳心存困惑，却还是点头应下了。他知道师父有事瞒着他，师父虽还带着笑，可手掌心上的汗，和有些虚的步子，都是不会骗人的。

等小二把装满热水的浴桶送进来后，沈灵明就走进了屏风后面，开始宽衣解带。

折柳坐在房中，方才他留意了一下师父的后背，想确认一下师父有没有受伤。可他看到的外袍很干净，虽然沾了些泥土和草屑，但是完全没有被落雷击中的痕迹。

沈灵明自然没有错过折柳的眼神，忍不住松了口气。在折柳走出房门后，他就换了身衣服。颜色款式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为了防止折柳再起疑心，他还将原来沾到的污渍在新衣上抹了抹。

他脱下衣服，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件内衫。他背上的伤口并不大，可血肉模糊地还是和内衫粘连在一起了。他知道折柳就坐在外面，所以也不敢直接脱下内衫，只好带着衣服爬进了浴桶里。

温热的水一下没过了伤口，一阵阵刺痛就从背上传来。

沈灵明吸了几口冷气，等缓过这一阵痛，他才把浸湿了内衫脱下来，然后丢在了一旁的地上。

在水里泡了没一会儿，他就站起身，抬腿从浴桶里走了出来。先用干净的毛巾擦拭干身上的水渍，沈灵明才拿出了一个小药罐，开始为自己上药。沐浴的地方没有镜子，给背上的伤口上药也多有不便，所以沈灵明只好耐着性子慢慢来。

坐在桌旁的折柳一直仔细地听着，虽说他这样有多不妥，可他总觉得师父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才听见屏风后的水声响了一会儿，接着就是衣物布料轻轻摩擦的声音。

折柳狐疑地抬头看去，师父说是要沐浴更衣，可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他心里有惑，就忍不住站起身，朝着屏风的方向走去。

这间客房并不大，屏风后只能放下一个浴桶和衣架。从桌子走过去，也不过几脚路而已。

折柳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前，发现这里的屏风做工不良，别地都是木雕的或是绢素屏幕，这家客栈的屏风竟是用纸糊的，木架子上糊了几张带画的油纸，就算是屏风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这种屏风却正是折柳现在想要的。

他咽下喉中的口水，心里虽然明白自己如今做的都是些不堪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和怀疑。

折柳把手指在嘴里含了一下，就戳在了油纸屏风上。纸上一个小洞，却足够他看清楚后面的景象了。

他的脸有些发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脸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