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在李公公走后，谢正则走进里屋。

一个老婆子抱着刚出生的谢小将军站在夫人的床头，几个夫人满脸堆着笑地巴望着他。

谢正则吩咐所有人都有赏，那几个夫人显得更高兴了，围着谢将军和刚出生的小将军说了好些讨喜的话。

但是谢正则倦极了，只对她们挥了挥手叫所有人下去，同时他递给自己的侍卫一个眼神，意示着让她们出去管住自己的嘴。

门一开一关之际房间里只留下了谢将军和夫人二人。

谢正则从老婆子的手里接过了不足月的儿子，睡在襁褓里的谢小子活像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谢正则勾起泛着苦笑的嘴角笨拙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哄了几下。

他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提过刀枪打过马，但面对这么点小东西好像就不知道怎么用力了，只能僵硬的梗着两只手托着婴儿的背。

苍白的一张脸的将军夫人从被褥之中坐起来，伸手把婴孩抱在自己怀里。她刚从九死一生中闯了一遭，耗尽了身上的所有气力，一张脸浮着虚气，她像只老母鸡似的将孩子护进怀里。

两夫妻相顾无言，突然间将军夫人落下一滴热泪从脸颊滑落，这滴眼泪是雪崩是落下的第一片雪花的预兆，商夫人嚎啕大哭起来，哽咽着说道，“母亲以前说‘这刚出生的小孩第一口一定要喝母亲的奶水……可是我没有奶水能给他喝，我连口血都挤不出来！”

谢正则了然夫人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他伸手用大拇指为夫人揩去泪水，“老人说过，月子里流泪是要落病根的。”说罢，一滴热泪也从他浑浊的眼中掉下来。

商夫人低低的抽搐着，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她将目光望向将军，惊的他老了许多，权谋、猜忌和无数的责难磨得谢将军一夜间生出许多皱纹和白发。

夫人费神地想了想，竟发现那个在自己记忆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形象已经模糊不清起来了。

那日日光高照，一袭红衣的少年骑着马来说，‘我是来娶你的人。’——只是一眼，当时夫人心想‘这是我要记一辈子的人’现在时光不过十载记忆就已模糊不清了。

但自己岂不如此呢——苦啊、难啊，活生生的削去她半条命。

谢将军见她皱眉只觉的夫人在烦恼，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夫人倚在他的胸膛上，默不作声地用手轻轻抚摸夫人的背，夫人怀里的谢小子偶尔咿咿呀呀几声。

天将落幕，橙黄的夕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夫妻二人的身上，好似将他们塑成了两座沉默的雕塑。

证明时光流淌而过地只有谢将军前胸渐渐被泪水沾湿的衣襟罢了。

另一边李公公回到宫中，恰逢皇上正召太子问书。李公公便侯在门侧。

因为刚下过暴雨的缘故，天黑得很快。宫中已掌起了明灯。

屋内皇上坐在主位之上考太子陛下书，太子坐在稍远处，皇上一问太子便能回答得又快又好。

皇上虽不表于色但对太子今日的表现已经十分满意了。帝王家的父子被柔和的灯光之下，在太子背书颂词之间也能看出点寻常人家的亲情之位。

太子旁边还坐着一人，虽看不清来人是谁，但李公公猜到那人便是当今的国师之徒，少国君大人。

李公公是伺候过先皇的老人，又是照料过皇上从小起居吃食的人。他虽记不清是多久，但许多年前先皇也是这样考过皇上背书的。

回忆起往事李公公浑浊的眼里竟泛起些动情的波浪，但他又很快记起当年先皇早逝，幼帝登基，朝权动荡，是当年随先皇一起打下天下的谢老将军手握重权稳住了皇位。

从谢老将军成了摄政王那一天起流言就没听过，像是从四面八方来的风，堵不住的是悠悠众口。虽皇帝陛下稍年长之后谢老将军也老已，朝廷重权渐渐回到皇帝陛下手中。

但谢老将军多年掌握重权之后，朝野之上武将多跋扈，前野之中旧家势力拔起，还好有老国师的扶持，还能为陛下在殚精竭虑维持多家势力平衡之中喘口气。

然自谢老将军病逝后，其嫡子谢正则世袭将军之位，他也一如老将军一般英勇善战，守卫边疆之土。

但他越是能干出色，从老一辈传来的谣言就越加肆无忌惮，谢将军手中兵权极重，所有钟鸣鼎食之家中谢家势力最大，但皇帝陛下一边要仰仗谢将军能率兵打战之力，一边又忌惮谢家的势力太过庞大——陛下不知道在两难之间煎熬了多久……

突然间屋内的动静打断了李公公了思绪，李公公悄悄看去原来是皇上正在嘉奖太子陛下用功读书。

小太子几乎是和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眉眼之处尤其传神。

太子起身拜谢皇上嘉奖，一旁的少国君也起身行礼。

他面上系着一条黑布遮住双眼，但动作却不似盲人一样踉跄，反而十分的中正规矩。

陛下挥一挥手，立即就有一旁的侍女将少国君扶起来。太子也起身回皇上的话了。

皇上又细细叮嘱太子几句‘认真学书’之类的话，太子一一诺了。

话毕，皇上便让太子下去歇息，太子听见这话满心的欢喜就散去了一半，他虽早慧但毕竟还只是个半岁大的孩子，寻常人家有和他一般大的孩童这是还在父母亲的膝下撒娇呢，但是帝王之家绝无那么多他所期望的温情。

李公公看过无数次那样的表情，现在是在太子脸上看到，从前是在皇上的脸上显露的。

但是皇帝陛下长大后便忘记了他小时候是多么渴望父亲能够多亲近些自己。

太子殿下又行了礼，侍女扶着少国君跟在太子身后走出。

李公公站在屋外向二人行礼太子向李公公微微点头，但是少国君看不见又不知道前面有人，便径直从李公公面前走过。

少国君单薄的身影掠过他的眼角，李公公想到宫中那些关于这个孩子的流言徒抖出一身激灵。

直到他们二人离开李公公才进到皇上的书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