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后，清君便抱着谢和栎出去了。

老板娘正好在柜台算账，看见清君便问了一声：“先生要出去？”

清君应了一声，道是“访友。”

但其实他也没有“友”要访，只在市中慢悠悠的转圈，最后算到时辰了，便找了一件茶馆，在二楼要了一处小包厢。

喝了半盏茶的功夫，突然街上闯来一队士兵，口中吆喝着，将街上的小摊小贩、来来往往的人全都驱赶走，几分钟的功夫街道就变得空旷下来。

清君的眉头蹙紧，怀中抱着谢和栎，一手搭载二楼的横栏之上，指尖飞快的敲打着。

下一刻几个身披白麻的吹着唢呐的乐人走在前面，那几个王子王孙也不再坐着轿子，就像是寻常人家一般扶棺而泣。

谢和栎不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之感，无数的哭闹声、唢呐的悲乐声混杂在一起通过空气震动谢和栎的耳膜。

他手指着那一口尊贵的棺木，仰头看向清君，却只见他的眼底有一片浅浅的水光。

谢和栎嘴中像是鱼鸣一般“呜呜”两声，将小小的手掌拍在清君的面颊之上。

鱼是痴傻的化物，他听不懂人语也不能分辨其他情感，但是谢和栎却能够清晰的察觉到清君的情绪的变化。

谢和栎手攀着清君的脖子，亲昵的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面颊。

清君转过头亲了亲谢和栎的指尖，将视线重新望向那送丧的队伍，道：“我本来应该去抚他的棺木的。”

正在伤感之时，一个声音从天上悠悠传来：“抚谁的棺木？是抚本太子的吗？”

清君的眼泪差点要落下来，被这突入出来的声音吓了一条，活生生的给憋回去。

清君顺着声音飘来的方向往上寻，只见太子倒挂在屋檐上，他的面容如新，脸颊上没有一丝皱纹，那里像是刚刚老死的人？

清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乍舌道：“你……”

太子身体十分轻盈，他双手撑住茶馆二楼的横栏，轻轻一跃便稳当当的落在清君面前。

他望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好茶好点，好不客气的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只饮了一口便“呸呸”的全吐出来。

太子道：“我不喜欢这个茶，给我换，本太子爱喝龙井！”

清君皱眉，道：“你先说是什么缘故？你不是应该躺在那里吗？”

说罢，便伸手去指棺木。

太子笑道：“因为本太子是真命之子。”

历代皇帝都以“天子”自称，这点并不假。其中，许多有所作为的皇帝若不是天上的文仙下凡历劫便是死后也能够得道成仙。

太子殿下是天下人都夸耀的好皇帝，在他的统治之下，明齐鲜有战乱，在政治上也十分清明，深得民心。故上天赐福，在他的统治时期，明齐这些年的天气也是顺风顺水，粮食丰收，百姓富足。

所以在他弥留于世间之际，百官赐福，太子殿下也得到了飞升成仙的机会。

太子虽然嫌弃那一盏茉莉香茶，但是嘴上也丝毫不客气，依旧喝个精光，边喝边说，边说边吃。

太子将茶壶中最后一口香茶饮净，成仙的缘故也说了个囫囵。

太子道：“你现在懂了罢！”

清君点了点头。

太子笑着看着清君怀中的谢和栎，挑了挑眉，故作夸张的问道：“怪不得这几年都不来陪本太子喝酒，这是与小谢连孩子都有了？”

清君将手中的谢和栎举起让太子殿下看个仔细，道：“这就是和栎。”

太子问：“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清君道：“我用法术将他变成人形，来奔你的丧。”

一提到“奔丧”太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几副唢呐吹的几乎整座京都的人都听得到。

太子“呸呸”几声，道：“晦气、晦气……”

清君：“……哪有人说自己的丧礼晦气的？”

太子不理他，看了一眼清君怀中的谢和栎，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清君察觉了他的欲言又止，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太子清了清嗓子，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原先我不懂，但我现在也成仙之后，对有些事情还算略知一二。听闻沾染上仙气的草木野兽也能修炼得道，幻化出形体，一开始虽是妖兽，但是只要潜心修炼最后也能够得道成仙……那你又何必追随小谢整整十世？这可是十个轮回！虽然是走畜道，但是他也要喝上十碗孟婆汤，就算从新入人道，前尘的那些事他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何况就算你二人都重新入人道轮回，你们之间早就无羁绊牵连，若是你们再也遇不到了哪有怎么办？”

清君一声不吭的听完，拇指指腹在温润的茶杯上摩挲，在茶杯的杯底雕刻着一只与谢和栎一样的三色赤斑锦鱼。

清君道：“我并非没想过。”

太子急忙问道：“那你为何不做？你的灵力醇厚，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你能与小谢一起潜心修炼，等他幻化出人性，你们二人又何必再苦苦等待十世只能换来人间短短数十载的时光？”

清君摇摇头，道：“我早于你说过，他手上沾着太多人血，轮回十次畜道是天降的惩罚。”

太子点头：“我记得。”

清君道：“我与和栎在一池清水中生活数十载，即使我本无意给他注入灵力，但这么多年他也沾染了我身上不少仙气，可是即使是我施法也只能将他化为孩童的形态。”

太子不解：“这是为何？”

清君道：“这便是缘由！这是天降的惩罚，即使我强行改变，他也只能成魔，不得成仙！最后只能天降九雷，让他一缕孤魂也不能留在世间。”

半响，太子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他看着面前垂着眼帘低声不语，望着怀中痴痴呆呆的谢和栎，道：“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早该想到，你如此爱小谢，定会比我想得周到的多。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情，你却不做，定是有缘由的。”

清君道：“无法，他无法吸收我身上的灵气也是好事，即使成了妖兽之类，若要化形成仙也要历经九次劫难，次次都更加凶险，若稍有不慎，也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清君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太子，眼神中的神韵几乎让太子毛骨悚然，随后清君悠悠开口道：“即使是成了仙也是要渡劫的，你，自己也小心点……”

太子：“……”

“我才刚死一次，你又拿这个吓唬本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