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那时距离他们初见已过去了四年。

一年前，他没在正道大比上等到那抹惊才绝世的身影，反倒是在通缉令上看到了对方犯下的种种恶行。

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天纵奇才的少年现今已然叛入魔教之首“活杀圣殿”。

刚看到这些的时候，他自然是怎么都不肯相信。毕竟那时相谈甚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对方眼中的欢喜也不似作假。

一定是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四处搜寻消息，得到的也都是牢遇罪孽深重，竟犯下欺师灭祖这样令人发指的罪行的消息。

而那“渡生门”，据他们所说，也都被牢遇率领“活杀圣殿”教众满门屠杀，一个不留。

这样死无对证的事情谁也不知真假。谈笑怀着侥幸的心理找了好久也没碰到一个“渡生门”的幸存子弟。

当年那场屠杀好似的确惨烈至此。偌大一个门派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那些欢声笑语竟也就在瞬息之间化作了风中轻烟，再也不见。

谈笑再怎么努力，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他最后实在受不了，打算铤而走险，瞒着师门偷偷去找牢遇。

对方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丰神俊朗，面对心爱之人时眼中足以叫人融化的热情也从未改变。只是，这种柔情蜜意如今再不属于他，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牢遇就将这种特权统统转移到了他身旁的一个男子身上。

这人就是他的师弟，江南春。

没有人知道，与牢遇再次重逢时，谈笑强装镇定的面孔之下，是被刻骨的嫉妒腐蚀得酸胀不止的心。

他正想开口质问牢遇，却见到对方冷漠无情的眼神猛地刺向他，明明是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但谈笑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最精良的神武刺中，不得动弹。

那次谈笑来不及开口，就被牢遇毫不留情的攻击逼得节节败退，落荒而逃。

回到师门后还被似有所觉的逢有离以要告诉师傅为由狠狠威胁了一通。

他心力交瘁，却仍不甘心。

大概只有亲口听到牢遇的解释之后，自己才能放下吧。

这样想着，他便再次瞒着师傅下了山。

经过街市的时候却发现人意外地很多，他正考虑换条偏僻的小道赶路，就听到一旁的小贩对他说：“公子，你要不要买一只簪子呀？”

见谈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那小贩热情一笑，“今天可是情缘节，如果在今天把簪子送给心上人，一定可以和他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其实谈笑并不知道什么是情缘节，也不理解心上人的确切含义。他只是被小贩描述的美好愿景吸引了。

他想，如果一定要和一个人厮守到老，他最希望这个人是牢遇。

他那时倒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和他呆在一起，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可能只是小贩说来吸引顾客的话，可不知怎么了，平日一向机敏的他竟真做了那冤大头，心甘情愿地买了一只簪子，又满心欢喜地接过小贩精心包装好的盒子，将它护在了心口的位置。

玉石易碎，但只要自己尽力守护，那便也不会出事的吧。

但他却未考虑过，如果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要对这簪子出手，他究竟该怎样做。

他并未能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命运却逼他做出了选择。

……

一阵奔波后，他终于到了山谷附近。

他知道牢遇平日会在这边修炼。

他正想进谷去找他，却听到旁边人的话，“你怎么又来了？”

是江南春。

谈笑满脸漠色，完全没兴致理他，想要直接冲进去找牢遇。

谁知这时江南春突然伸手拉住他想要阻拦。

”你不能进去找师兄……“

谈笑下意识地一甩，却立即听到一声惨叫。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脸色顿时一白——江南春从不远处的岩壁上滑落，却连支撑身体都不能，一副伤得极重的样子。

谈笑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他刚刚明明没那么用力……

还未等他琢磨透，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担忧的呼声，“小春，你怎么了！”

他立即抬眼望去。

他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面前，和他梦到的一样，有着令他心醉的容颜。

然而那满腔担忧却是朝着他刚刚才出手伤过的那人的。

给江南春喂下了几颗丹药后，他身形一动，几个呼吸间便出现在了谈笑面前。

那记忆里从来带着笑意的双眼此刻却寒如晨星，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给谈笑就直接动起了手。

招招致命。

谈笑根本就不愿和他打，招式间尽是无奈，只一味地防守，并不做出攻击。

牢遇大概也看出来了，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手下攻势却不停，反而更加狠厉。

谈笑见他当真要对自己下死手，简直苦不堪言，却听得江南春在一旁好不哀婉动人地劝道：“师兄，别打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是我自己体质太差了！”

他不解释还好，他这样一说话谈笑顿时一阵邪火攻上心头，不计后果地让他闭嘴，“谁要你假好心！”

话音刚落就察觉对面的人眸光一利，朝着他心口猛击一掌，就想取他性命。

谈笑看到他朝着自己心口攻来，第一反应竟然是要保护好那只玉簪，于是本可以被削减到只剩三分力道的攻击硬是被他尽数承受。

只听“轰”地一声，血红的身影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恍惚间，谈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他倾力守护的东西，最终还是不能属于他吗？

他还未从这怔忪间间缓过来，就感到一只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生理性的泪水顿起。视线朦胧间，他努力睁眼望去，看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和那全然陌生，爆发着重重杀机的眼神。

胸腔间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他却并不用手掰开那只擒住自己脖子的手，而是尽力挤出一个笑，断断续续地问他：“你……当真……要杀我？”

他本以为，死在牢遇手上也算是件幸福的事情。然而眼角滚落的泪珠却到底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对方并不作答，但沉默在这个时候也就等于变相的默认。

他得知了答案，惨然一笑，闭上眼就要接受自己的结局。

但就在他要被窒息的感觉逼到昏过去的时候，却感觉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新鲜空气大口涌入，谈笑不受控制地大口咳嗽，在狼狈间，心里却涌起一点无药可救的欣喜，他果真不舍得杀我吗？

不过牢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令他眼前一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他听到那人说，用厌恶至极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沾上你这种人的血，我只觉得恶心。”

随后仿佛担心沾染了污秽似的抱起江南春便纵身离开了这里。

只留谈笑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刚刚说的话。

原来我的痴缠对你来说只是不必要的负累。

被我这样的人追随，让你觉得恶心是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明明只是想来找他了解情况，顺便送他一个礼物，他不期望牢遇能恢复以前的态度，只希望他看在这玉簪的份上能对他少一点怒气。

可是……谈笑摸到心口，却只抓到一把废墟，和被那人亲手造成的，血肉淋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