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来查案的，谈笑心里虽还有些嫌隙，但还是强自把那些不快按捺了下去，只留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绿豆粥咯！上好的绿豆粥！一碗保你仕途高登，两碗保你抱得佳人，三碗保你儿孙满门！“

谈笑：……

他虽然对下修界的习俗不是很了解，但也隐约知道定情信物应该是发钗，玉镯之类的，反正从来没听过用绿豆粥来见证爱情的。

大概是他面上的怀疑太过明显，那摊贩立即停止了吆喝，有些不服气地对他说：“公子，一看你就是外来人！”

谈笑仍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怎么说？”

那摊贩见状忙主动为他介绍起这一习俗的渊源。

“这郡中的人都知道，郡守大人当年就是用一碗绿豆粥获得夫人的芳心的。他二人感情如此之好，我们便也用这绿豆粥来为小年轻们讨个彩头。“

这里正处沂栾郡的边缘位置，所以那些流言可能并没传到这里。谈笑自然不会去刻意砸他招牌，只是对这个故事有些好奇，直觉告诉他查下去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发现。

于是他继续问道：“你就如此确定郡守只凭一碗绿豆粥就追到了夫人？”

那摊贩听到他这句话得意一笑，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

“不瞒您说，我和郡守大人做过十多年的邻居，所以对他们之间的事还是很清楚的。“

谈笑不知该不该感叹自己的运气居然如此之好，他拿出一叠银票，轻轻地放在桌上，对男人说：“您看，这些银票够不够，我正好要去郡守的老家查一桩事情，劳烦您带我过去可以吗？”

他给的银票其实差不多是小贩半个月能赚的钱，这老实的男人还过意不去地抓了抓后脑勺，想要把银票还一些给谈笑，不过被他阻止了。

“本来就是麻烦您了，何况这情缘节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我总要补偿您的损失的。”

男人见他如此客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东西收拾好后，便热情地向谈笑介绍起郡守幼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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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的少年将绿豆倒入锅中，看到那些在沸水中翻滚的豆子他微微松了口气，嘴角浮上一抹幸福的笑容——希望阿娘喝了这绿豆粥能好受一些。

待绿豆粥熬好后，他正想端着回屋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对他说，“你手里的是什么呀？”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他，虽然那张满是天真的脸可爱得紧，但那不菲的衣着一看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兴许是某个和下人走散的富家千金，所以并没见过绿豆粥这样的食物。

于是他回答，“是绿豆粥，可以清热解暑的。”

他本来答完就想回屋，毕竟阿娘还在屋里等他。但那眼巴巴瞅着他的小眼神实在可怜，少年也担心这样小一个孩子在外面会不安全，索性将她领进屋里，打算等她家下人来找的时候再送她出去。

谁知这小丫头丝毫不怕生，见他给母亲倒满一碗绿豆粥，就噌噌噌跑过来，扒着床沿，抬眼看他，“哥哥……依依也想喝。”

少年起初还有些犹豫，担心她喝不惯这样粗陋的食物，但他看这小女孩一脸期待的样子，终究还是动摇了。

他悉心盛好一碗粥，放凉后，才把它端到女孩面前，还有些局促地提醒她：“可能不太好喝……”

然而不等他说完，女孩就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了一口，然后瞬间幸福地眯了眯眼，像只露出肚皮的小猫，“好好喝呀！”

少年暗自松了口气，“你要是喜欢，可以多喝一点……”

那天女孩足足喝了三大碗粥才被心急如焚的仆人带走。临走前，她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少年，“哥哥，我下次还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了。”少年笑着和她挥手道别。心里却很清楚怕是没有下次了。

如果不是今天这个意外，这个富家小千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碰见自己。

他这样想着，心里竟有些隐隐地怅然若失，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的自己连忙起身干活，希望将脑子里的想法赶跑。

果然和少年预料的一样，自那天后那女孩再也没出现过。

也许是家里人的阻拦。也许是她有了新的玩伴。

对她而言，少年大概只是她缤纷世界里并不出彩的一个过客而已。很容易就可以抛到脑后。

可对少年来说，她却是点亮他生命的一抹亮色。

怎么会有那么鲜活又那么乖巧的存在啊！

从前，他的世界都是一片灰沉。父亲早逝，家里的重担都落到了母亲肩上，苦熬了一些时日后，身子骨原先就弱的妇人终于累垮了。

这半大少年就顺理成章地承担起了照顾两个人的任务。

然而他自己明明也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可想而知生活有多艰难。

过早地担当责任将他磨砺得较同龄人更为成熟，也更为木讷。

他先前见过的最为鲜活的生物也就是一只野猫了。那小家伙还真有生气啊。

但也着实认生，见他靠近喉咙里就发出低吼声，还亮出尖利的爪子，逼得他无法近身。

他本以为那小女孩也一样，生气勃勃，有着漂亮皮囊，但不能让人轻易接近。

谁知竟然会是那样乖巧的一个小孩子。

他想到这里，不禁一笑，但很快目光又黯淡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大概无论是那只野猫还是这个小女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会从他的生命中一闪而过，就像那绚丽到极点，却在转眼之间就消逝的流星一样。

不过在他的生活里，有一件让他欣慰的事情。

他们邻里有一位心善的夫子，见他喜爱读书，便给他免去了大半学费，幸好他也争气。如今的水平已经比那些小少爷们高出许多了。

他一边听着夫子的称赞，一边有一种不太切合实际的幻想——如果有朝一日他考取了功名，是否能再见到那位小女孩呢？不，现在也该是位大姑娘了。

他原本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谁知半个月后他竟当真遇到了那个姑娘。

虽然，当时的情况并不好。

那时他正走在从夫子家回来的路上，想去替母亲抓一服药，然而，还不等他踏入药店，就听到一声尖叫，“放开我！”

他定睛看去。

只见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将一个姑娘团团围住，“杨小姐，你们家都破产了，还拿什么乔？快给哥儿几个爽爽~”

少年见状一上前就踢翻了那小混混。那人勃然大怒，率领几个兄弟就想揍他。

可是他们平日缺乏锻炼，而少年则是经常下地，虽然没怎么打过架，但有的是气力，因此那四个人一齐上竟然也没在他这讨到好。

那几人见情况不太对劲，就识相地跑了。少年本就是靠蛮力撑着，此时也没有再追上去的意思。

他见那几人跑远了，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子。

他这一看就是一愣。

他虽然先前也听过富商杨家小姐的名声，倾城之姿，便是那天上的仙子比之也要失了颜色的。但他并不能想象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姿态。

直到今天见了真人，他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令人一见面就心驰神往的美色。

等她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了人家许久，他有些窘迫地收回眼神，正想告辞，却听见少女不确定地唤了他一声，“小哥哥？”

见他一愣，那少女更有些急地问他：“你是不是当初给我绿豆粥喝的小哥哥呀？”

她竟是一直都没忘。

震惊之间少年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小女孩曾经自称依依，而这杨家小姐的芳名正是杨柳依，可笑一向机敏的他竟一直没反应过来。

见他点了点头，少女像是终于撑不住似的含了泪花，怯生生地问他：“那我还能再去你家喝一碗绿豆粥吗？”

怯弱的姿态和当时生动活泼的样子全然不同，少年却心疼不已，深知家境一朝败落，最疼爱她的父亲去世这接连的打击已让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女子心力交瘁，于是欣然将她护送到了家中。

当夜，看到少女捧着碗，满足地喝着绿豆粥的样子，他心头一热，平生第一次做出了有些唐突的举动，“依依，待我考取功名，你可愿，让我照顾你？”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虽然他知道自己这番话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但时机太过不巧，实在很像趁火打劫，他踌躇不安，担心少女会一气之下离开。

然而听到这句话后，杨柳依只是轻轻地放下了碗，然后捧住了他的脸，“依依愿意，大哥哥。无论你是否考上，我都愿意。”

一向淡然的少年此刻却激动不已，捧住了心爱女子的双手不知该作何回应。

后来他问起原因，杨柳依告诉他，一是因为他的出手相救，第二则是因为当年碰到他的时候，她的母亲刚刚因病去世，她看着少年服侍母亲的样子，下意识地就想亲近他。

大概是因为这幅画面太过温暖了吧。

后面发生的就是为人称道的乐事了。

那少年当真十分争气，第一次科举就顺利金榜题名。在仕途上一帆风顺。

并且在载誉而归后，他也并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将心甘情愿替他服侍母亲的女子风风光光地娶回了家，并且一门妾室都不曾添。

“真的是很难得啊。”

男人感叹了一句。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郡守的老家了。

“虽然这儿好久没住人了，但您愿意的话要不先看着？”

得到谈笑的同意后男人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