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银白的月光愈发清冷。越过与学校相连的几条街道，霓虹灯褪，车鸣声散，唯余下昏黄的路灯一排排坚执地亮着。

宋寻歌跑着跑着，脚步便渐次放慢。他在一条青石小道上停下，弯下腰，双手按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书包从双肩滑落，慢慢地吊在少年鞋边。他喘着气，抬起一只手按住额头，狠劲地揉了揉自己松软的头发。几滴泪珠暗暗从双颊划下，生冷地滴答而落。

周遭稀稀拉拉的行人无不紧裹衣裳，自走自路。哪怕是两旁道沿枝干相错的洋槐树，掉下的叶子也到底互不相涉。

宋寻歌轻轻拭去泪痕，拾起书包，背上，又独自向家走去。

这青石小道愈走愈窄，走至深处，便现出一条水泥铺就的街来。沿街的商铺亮着五彩缤纷的灯，人流进出熙熙攘攘。唯有南街角的一家小花店熄了灯打烊，木质的门虚虚地掩着。

拨开一层层喧嚣吵嚷，宋寻歌走到街角的店门口。

那修长的门把手上坠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精致而不失简约的艺术体镌着一个“琴”字。门外两旁分别搭着的阶梯式花架上，又鳞次摆放着许多不同品种和颜色的花儿。两列花架的最高层皆外伸一台照明灯，温暖的光自上而下洒然流泻；而中间一层则都摆着一绿一蓝两个支付码，旁边挂一小牌，写着：“自助选花”。

宋寻歌走下店门口的台阶，轻轻推开了木门。

“我回来了。”

昏暗却挤满鲜花的小小花室后闻声响起一阵跑下楼梯的声音，一个女人快步从屏风后的隔间里走了出来。

女人矮而瘦的身躯被严实地裹在围裙中，双臂上的袖套还未曾摘下。干瘪而了无油光的面庞上横着几道皱纹，可一双瑞凤眼还清明无浊。

她从满是花台的花室后疾步而出，看到宋寻歌，笑迎道：“儿子，回来啦！”她上前来卸下宋寻歌的书包，笑问：“今天怎么晚了些呀？是不是不熟悉路？”

宋寻歌从妈妈手中拿过自己的书包，摇了摇头，道：“没有。”

妈妈仰起头，看了看宋寻歌的脸，迟疑片刻，说：“怎么了儿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有。”宋寻歌仍旧摇头，走到花室屏风后的隔间，坐在一级楼梯上换鞋。

妈妈的笑容慢慢散去，她缓步走到屏风后，在宋寻歌身边坐下。她轻轻叹一口气，柔和地看着垂着头的宋寻歌。

“小寻，是不是你……白叔叔找你了……”

宋寻歌解鞋带的手霎时停住。

妈妈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宋寻歌的手，说道：“小寻，妈知道……你暂时没办法接受你白叔叔。妈也不会强求你什么，只是希望……只是希望儿子不要总为这件事烦心……”

“校长说，你们……就快结婚了？”宋寻歌哽咽着问道。

妈妈松开宋寻歌的手，点了点头。

宋寻歌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小寻，妈妈……”

“没事儿，妈。”宋寻歌放下手，笑了笑。

“那……”妈妈犹豫地咬了咬唇，“你白叔叔想让你去的那场……”

“我去。”宋寻歌道。

妈妈抿了抿嘴，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宋寻歌的额头，说道：“辛苦儿子了。”

“妈……”

“嗯？”

“晚饭做好了吗？”宋寻歌擤了擤鼻子，看向妈妈。

妈妈忙一把抹去眼泪，“快好了，就快好了。”话毕，她登时站起身，奔上了楼梯。

宋寻歌换好鞋，站起身，打开了灯。

燕南一中旁。温莎公馆小区二单元。

“晚饭好了没呀！”于乐嚎道。

“好了好了，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呀？”

五层靠窗的一间房慢溢着温暖的黄光。厨房的玻璃窗上扑满了水汽，氤氲朦胧中一个女人笑着从厨房中端出一碗汤来，“啊呀”一声，郑重地放在了餐桌上。

“白萝卜炖排骨浓汤，怎么样？”女人把手叉在胸前，得意扬扬道。

于乐伸长了脖颈，耸了耸鼻子，摇头摆尾道：“哇！真香！老妈您也太强了吧！”

于音从餐边柜里取出三双筷子，三只汤匙，又抽出三张餐巾纸细细包好，一一排布在餐桌上。她看着于乐的模样，笑骂道：“看你这样儿，也不知道帮帮妈！”

妈妈又从厨房中端出一大碗可乐鸡翅，摆在餐桌上，接话道：“害，你弟臭小子没教养惯了，我还能指望他呢！”

“您没法儿指望我帮您做饭，但您得指望我帮您吃饭吧不是？”说着，于乐像战士拔刀一般从餐巾纸里抽出筷子来，偷偷逼近装着可乐鸡翅的白瓷碗。

“打手！”妈妈抡起手来拍了一下他，没好气道：“这是做给你姐姐的，你猴急什么？”说罢，转身关了厨房的灯，坐在了于乐对面。

于音也笑着坐在于乐身旁，开口道：“妈，没事儿，给弟弟吃吧。”

于乐忙顺势央求道：“就是就是，母上大人！您看于音小姐都发话了，您就通融一下呗……让我尝尝鲜！”说完，也不等妈妈反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碗中夹出一块大肥鸡翅来。

妈妈见状，笑着白了于乐一眼，也不再理他。她望了望于音的小脸庞，关怀道：“小音，你在音乐学院能吃好不？妈看你又瘦了一圈儿。今儿也别顾什么体型不体型的，快把这些都吃了吧。”妈妈说着，从碗里夹出一块鸡胸肉，放到于音碟中。

于音笑道：“妈，没事儿。学校伙食挺好。您也吃。”

“就是！”于乐插话道，“我老姐人家是拉小提琴的，您给她做这么多，啊，大鱼大肉的，回头吃得脸上全是肉，连琴都夹不住了！”

妈妈一皱眉，嗔道：“胡说什么呐！你几时见你姐姐吃胖过？从小就体弱多病，瘦得呀，跟个小芦柴棒似的……”说着，便垂下了脸。

“妈，您别担心！”于乐一边忙着嚼嘴里的肉，一边抢话，“我多吃一些，以后长得壮壮的，保护我姐！看谁敢欺负她！”

于音伸手摸了摸于乐的头，说：“你呀，先把个子长起来再说吧！”

于乐听此，羞得涨红了脸。于是三人便一同笑了起来。

用完餐食，于音站起身，给妈妈和弟弟盛了汤，问妈妈道：“妈，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你爸呀，”妈妈长叹一口气，“前段时间被他们老板派去山东追款，现在也没得消息。不知道这个月底能回来不。”

于音坐下，点了点头。

“那这样的话，爸爸岂不是就见不到姐姐回家啦？”于乐抿了一口汤，问道。

“没事儿，”于音笑了笑，“等爸爸忙完，我跟爸爸视频聊天就行。”

妈妈低下头，有些无力地笑了笑。

于音见状，拍了拍妈妈，和声道：“不说这些了，妈。我去洗碗。”

她说着端起盘子，不料起身太急，膝盖猛得磕到了桌板。一个踉跄，受伤的盘子没有端住，“刷拉”一声，摔碎在地板上.

“姐！你没事儿吧？”于乐一下子扶住于音，妈妈也赶忙起身过来，“小音，疼不疼？”

“没事没事……你们小心！”于音颤着嘴角，把椅子拉开，蹲下身去收拾碎片。

“别用手！”

妈妈突的一呼，反惊得于音手一抖。冰凉的陶瓷在她纤细的食指端划下一道口子。

殷红的鲜血从伤口处缓慢冒出，于音忙吮住手指。

“小乐，快去拿创可贴！”妈妈忙道。

“没事儿，妈，这有什么？”于音扭着眉，苦笑着。

于乐飞速跑到客厅，在药柜前蹲下，拉开抽屉，急忙翻找。

“没有啊……”

这时，他忽然看见柜子上姐姐的提包，便想起姐姐一直都有在包里放纸巾和创可贴的习惯，于是忙拿下提包，刨了起来。

于乐很快便从包的夹层中找到一板创可贴，便忙用力拽出，谁知用力过大，把夹层中的其他东西也拽了出来。其中两张红色的心形卡片，倏忽掉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