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乌龙闹得有点大。

白玉一脑门的官司，嘴唇动了几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简直想把自己的天灵盖打开控控水——那么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拿着一包袱金银都找不到饭吃的大少爷，能是自小跟着父亲行军打仗吃惯了苦头的颜寻吗？

颜尊看着白玉绿了的脸色，登时明白过来了。感情白玉是把他哥和他认错了。

白玉那时的确没有直接见过颜寻，但说到底其实还是颜寻救了他们，其中内情颜尊再清楚不过。

但他并不想说出来。如果白玉不问的话。

白玉迟疑了一会儿，不死心道：“颜寻那时不也去了舟迹吗？”

……问了也不说。

颜尊避重就轻道：“是啊，我把你和你师父安顿好以后就跟他回家了。你可不知道，我当时不是把银子全都给你师父了吗，结果回去的路上只能蹭我哥的饭，被他好一顿克扣口粮，险些没饿死在路上。好不容易挨到家了，又被我爹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地，可苦了我了。”

白玉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离家出走跑这么远，还差点惹出大祸，难怪他们生气。但你为什么要出走呢？”

颜尊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有个贴身侍从，长得很好看，我和他……后来被我爹娘撞见，他们把他赶走了，我一生气，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白玉：“……”

其实这贴身侍从也可以是女子，可若是女子，老将军夫妻又怎么会这么生气，最多给儿子纳个妾罢了。

“所以这侍从……是个男子？”

颜尊一点也不在意这事被别人知道，更似有几分得意似的，“是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小爷的魅力大到连男人也可以征服？”

颜尊要说仪表相貌，倒也是人中龙凤了，更兼家世不俗，官至四品，哪里也挑不出毛病来，不知多少小娘子在闺中盼着呢。

不过比起颜寻……

颜尊了然笑了笑，“你肯定是觉得，我哥比我强，是吧？”

白玉面上微微有些发红。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哥的确比我强。”颜尊眼中满是羡慕敬佩，“我还在京城和纨绔少爷们斗蛐蛐儿的时候，我哥就跟着爹上战场了。我做侍郎之前一直在家游手好闲，没少惹爹娘生气。要不是昭武之乱时，我哥为了救皇上差点……那事一棍子打醒了我，我才稍微像些样子了。”

白玉接口道：“我听说昭武之乱时，昭武王和禁卫军统领里应外合，都杀到金銮殿上了。颜寻仅带了数百府兵护驾，斩杀了昭武王，救下了皇上，还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却没有被奖赏，反而被罚降了职，伤愈之后被皇上遣到了边关来。”

他的话语中满含着对颜寻的崇敬之情。

虽然当年他记得的那个人不是颜寻，但并不妨碍他看到颜寻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知道颜寻的身份后，更是在一层浅薄的对皮囊的好感上又加了一重敬佩仰慕。毕竟大将军的威名如雷贯耳，但凡是大周子民，哪怕是八岁小娃娃，也没有不知道他的。

年纪轻轻就如此功勋卓著，这世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可颜寻身上却看不到一点浮躁傲慢和张狂，他意气风发却又不显得咄咄逼人，脸虽然经常冷着，但对手下军士却是恩威并重，白玉这些日子耳闻目睹的都是军士们对他们大将军的拥戴服从，从未听到过任何一句不满抱怨。

颜尊摇了摇头，道：“那时我大哥重伤，可把皇上急坏了，把他留在自己宫里，命所有太医一起诊治，皇上还亲手给他熬药，在他身边整宿地守着——皇上对我哥很好，他们是君臣也是至交。”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会被降职责罚？他不是救了皇上吗？”白玉不解地问。

“是太后她老人家……”颜尊当时的一腔气恨如今已化作了无奈，“她忌惮我大哥手里的兵权，深恐皇上太过信任倚仗颜家，又厌恨朝臣和我家亲近。如此种种，非逼着皇上以君前无礼擅杀皇亲为名处置我哥。天爷，谁不知道我哥要是不擅杀皇亲，那被杀的就是当今圣上了？皇上原本是不肯的，甚至和太后当着好几个大臣的面吵了起来。我哥后来就自己和皇上请求调到边关这苦寒之地。他是不想让皇上为难。”

“原来是这样。”白玉喃喃道。

白玉眼珠转了转，忽然道：“颜寻二十六岁了，还没成家？府里连个妾都没有吗？”

颜尊笑笑道：“我爹娘都急坏了，这几年看过不下二十个官宦家的大小姐，甚至连昭宁长公主都对我哥芳心暗许，但他一个也没瞧上。”

听到这儿，白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颜尊看他一眼，紧接着又道：“但是他总是要有儿子的。我爹没有妾室，和我娘只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们颜家每代必出名将，总不能到这儿就断了。”

白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虽然堂兄弟也有不少，但你也知道，咱们大周讲究嫡庶、长幼的尊卑，家谱里最尊贵的一支血脉都是嫡出长子。所以，我哥身上的担子重得很呢。”

他每说一句，白玉的神情就暗淡一分，听到最后，已经完全无法装出事不关己心如止水的假象了。

颜尊见好就收，把炭火里的红薯扒拉出来，剥了皮递给白玉，“我这次奉旨前来，还有一个任务。”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看着白玉低垂的双眸，“我得带你回去。本来早就该启程，但出了你师父的事，只能暂缓了。”

白玉吹着手里的红薯，有些心不在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上京。”颜尊道。

白玉愣了愣，“我为什么要去上京？”

白玉的皮肤牛乳似的白，稍微有点热度一烫，指尖立刻成了漂亮的粉色，连指甲盖都粉粉的。

颜尊咽了口唾沫，刚要说话，帷帐被猛地掀开，一股刺骨的冷风灌入，吹在白玉的后背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回头看见来人，白玉又颤了一下，立马低下头去，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烤红薯。

颜寻走到他身边，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挡住了烛光，把白玉整个人笼罩在他投下的一片阴影里。

“哥，你可回来了。有事吗？”颜尊笑眯眯地问。

颜寻没理他，低头看着白玉，“你打算住这儿？”

白玉还没开口，颜尊抢先道：“没事儿大哥，我这里能放两张床。你那儿不方便嘛，咱们都懂。”

他说着挤了挤眼睛。

颜寻冰凉的目光落到颜尊身上，语气还算平和地对白玉道：“回去。”

“我……”白玉刚要说什么，一抬头对上颜寻的目光，马上怯怯地站了起来。

颜尊的笑意淡了些，“哥，你吓着他了。”

白玉被轰了出去，只能茫然地往中军帐去。

可是那两个姑娘如果留在那里，他该怎么办？难道要看着她们“服侍”颜寻吗？

没成想等回去了才发现中军帐内空无一人，炭火倒是重新生上了，帐内温暖如春。

他呆了片刻，问门口守卫，“那两个姑娘去了哪里？”

守卫道：“被大将军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为什么呢？白玉模糊地想着。

·

“兄长。”

细论起来，颜尊很少这样一板一眼地唤颜寻“兄长”，因而颜寻听见他这样说，竟有那么一瞬间的陌生。

他和颜尊不一样，颜尊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而他是军营里磨炼出来的，总会沉稳不少。所以外人总觉得他应该比颜尊大很多，其实他们只差了两岁而已。

颜尊感慨道：“才十六岁，居然就能如此让人过目不忘，太不可思议了。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颜寻眼神沉沉地看着他，警告的意味十足。

“干嘛，不让提呀？”颜尊似乎没心没肺的，还是笑得很开心，“我一开始还以为皇上也垂涎美色，那可麻烦了，毕竟天底下谁能抢得过皇上呀？不过现在我就放心了。”

颜寻眉心一动。听颜尊话里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白玉的身份。

果然，颜尊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管他父母是谁、亲哥是谁，我就是喜欢。这种美人儿是可遇不可求的，太对我胃口了。”

“你这样胡闹，他亲哥迟早弄死你。”颜寻淡淡道。

“我会对他很好的。”

颜寻紧接着问：“你一时兴起撩拨他，家里养的那些怎么办？”

颜尊的笑容淡了两分，避重就轻道：“我不是一时兴起。”

颜寻不语，依旧看着他。

颜尊有些不自在，“即便是男女成亲，男人纳几个妾又有什么打紧？除了公主的驸马，从没听说过不纳妾的男人——哦，还有咱爹，他是个特例。”

颜寻冷笑，道：“那我这个兄长倒想问问你，谁是妻，哪些是妾？”

这话问到了颜尊的痛处，他嘴角的笑渐渐僵硬起来。

“容凌，你若没有真心，就不要去骗别人的真心。造孽的事，颜家的人不能做。”

颜尊唇角绷得紧紧的，眸光暗沉，“我有真心。”

“是，你现在是有真心，因为你还没得手。”颜寻毫不留情道，“你记着，如果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一定会替父亲好好收拾你。”

颜尊从小被颜寻打怕了，对他这种压倒性的暴力有天然的畏惧。他往后缩了缩，嘴上还是固执道：“我知道了。我能做出什么事？我对自己人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