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确实很好，阳光明媚，凉风习习。

他们漫步在小区旁边修建的绿道上，楚辞现在的身体非常很不好，每走一步路都是在压榨他所售无际的生命力。庄洵握着这只虚软的、冒着冷汗的手，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这只手扯着自己在操场上驰骋。

短短两百米，他们硬生生地磨蹭了半个小时。疼痛让楚辞没法像往常那般继续挺直身体。

庄洵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散步了。

一边走，楚辞一边颤抖，庄洵的眼帘跟着一块儿下来。楚辞摸摸他的脸，轻声道：“不要哭。”

庄洵颤声着答应，“好，我不哭，我不哭......”

他们看见了草长花开，看见了鸟语鹰飞，看见了天上的云彩云卷云舒。

万物生机勃勃，风光无限好。

楚辞最后实在是站不住了，他跌坐在木椅上，剧烈地喘气。

“这位先生是生病了吗？我开了车，需要我把他送到医院去吗？”

来人诚恳地昂起脑袋，轻声这样问道。

庄洵却狠狠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他是见到过的，而且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会再次见到他。

那是尹乐的已死的爱人，龚寒。

————

“庄洵，你知道吗？以前，我有一个很爱的人，但是他死了，为我而死的。”

尹乐撩开自己的衣服，让庄洵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是注定要死的，但是，我最爱的人把他的未来给了我。”

“我得以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没有心脏，因为他和死神做了交易，他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很荒唐，但是经过你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你身上与我相似的气息。与死神交易的时候需要一个见证人，我需要当那个见证人。.......我想要和你做一个交易，以生命为代价，以灵魂为偿，让我死去的爱人活过来。”

————

因为内容过于惊世骇俗，庄洵一直都把这段对话当做他游戏做多了之后做的梦。

然而，当龚寒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庄洵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尹乐说我身上有熟悉的气息？但是庄洵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个了。

他急忙扯着龚寒，尹乐说过了，要找一个身上带着相似气息的人才能做见证者。

“死神，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你他妈的赶紧出来啊！老子的时间紧得很！老子要跟你做一个交易！稳赚不赔的那种！”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过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传入庄洵的脑海中。

“......你愿意付出什么？”

“一切，我的一切！你他妈爱拿就拿！”

那个嘶哑的声音好像轻笑了一声。“那我要你的健康，以及幸福。”

眼前浑然天旋地转起来，红的更红，黑得更黑，所有的一切都变作了旋涡。

庄洵像是进入了一个时空泡泡，他在这里看见了楚辞的半生。

他看见了楚辞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只，皱巴巴得像只猴儿。

他看见楚辞刚刚开始换牙，开始蹒跚走路。

看见他的妈妈怀了宝宝，看见了雨夜的车祸，受伤的妈妈，以及满地的血。

他在时空的泡泡中因为不可控力狠狠地翻了个身。他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楚辞对自己说过的，他不喜欢宝宝，他甚至有点儿害怕宝宝。因为这件事吗？

他看见了颓废的楚辞的爸爸，满地满地的酒瓶，冰冷的楚辞的侧颜。

他看见了楚辞的痛苦，楚辞的挣扎，回忆就在这里变了味道，一切急转直下，万物都变成灰色。

这灰色的基调持续了很久很久，庄洵看见楚辞孤零零地上课，孤零零地学习，孤零零地领了年段第一的成绩单，孤单而冰冷地入睡。他从未知道初次的童年竟然是这样的压抑乏味，灰色，灰色，到处都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灰色。

庄洵再一次回眸，楚辞的记忆变得有色彩了起来。他在楚辞的记忆力看到了自己。

那时候的他还是快乐无限的乐天派，他看着自己厚脸皮地缠在楚辞的身边，看着楚辞的满心嫌弃，并没有漏掉他那因为有人进入了他的生活而渐渐明朗起来的色彩和一点点上扬的嘴角。他看见他们的第一次牵手，他们在满桥的迎春花下接吻，他们一次次地漫步在海边，数着天空上的星星。

他看见了楚辞爸爸的重病，看见了二人的忙碌。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疲惫而又憔悴的，每天的四处周转筹钱熬干了他们的所有心神。他们步履蹒跚地摘下白天里挂上的虚与委蛇的面具，在晚上紧紧地拥抱住对方，汲取对方的温暖。

他看见自己签了那份文件，躺倒在手术台上。

他看见楚辞爸爸的离世，看见了楚辞的恸哭。回忆的颜色基调变得波澜起伏起来。

他看见自己一脸兴奋地对楚辞说我有宝宝了！他看见了楚辞脸上复杂的神情。

他看见楚辞虽然嘴上并不赞成，但是实际上偷偷咨询了很多医生，浏览了很多帖子。他像寻常的父亲一样期待那个小生命的到来——直到医生对他说庄洵体内的人造子宫技术并不是那么的完善，如果继续妊娠，他很有可能就会死掉。

他看见楚辞脸上的错愕和惊慌失措，他看见楚辞抱着自己一遍遍地劝说不要宝宝了好不好。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到来就是一个错误——庄洵死在了手术台上。

庄洵看见楚辞发了疯一般地冲进手术室里，看见他发红的眼眶，以及那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回他的生命。”

那嘶哑的声音传来，是庄洵不久前刚刚听到的，来自于死神的声音。

庄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地睁大眼睛，目眦欲裂。

“不！不要！楚辞！你不要这么做！”

回忆的海洋被狠狠地打了一个浪，庄洵在那透明的泡泡中翻滚了好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