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李欢躺在落玉别苑的房间内。床头点着一支蜡烛，不亮，摇摇欲坠。

她卷起袖子，露出了布满已经愈合了的伤口的小臂，又仔仔细细看了全身。

玄者的体质本就超乎常人，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要更快。

确实是有些大意了，不过也没想到夜里真的会有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瞎晃悠。

李欢偏头吹灭蜡烛，映着月光，闭上了眼睛。

直至后半夜，她浑身颤抖起来，全身冒着虚汗，衣服被浸湿，脸颊上全是往下低落的水滴。

她猛地惊醒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好一阵，脸上的惶恐才变成了平静。

每夜她都会经历同样的噩梦，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那些没有眼珠的空洞的眼窝，血红的嘴巴，张牙舞爪地靠近她，抓住她的脚踝、她的腿，将她用力地往黑色的深渊里拽。

她好想逃，但这些都是她犯下的罪孽。

她用力拍了拍太阳穴。这一折腾，头疼欲裂，便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曹先生才一脸疲态地回来。简单交谈后了解到了皇帝的意思，李欢和陈天澜相互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庄子沂很亢奋，嚷嚷着要为父亲报仇。

“那你得先学功夫，学会如何控制玄息术。”这是李欢听到的陈天澜正常语气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没过多久，传来的就是庄子沂痛苦的哀嚎和陈天澜无情的训骂。

那天那个男人之所以没有立刻杀了庄子沂，大概就是因为发现他是玄者。

天问阁的消息一向很灵通，在都城内几乎无所不知，似乎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但十几年前，天问阁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天问阁只是会在一些玄者有危机的时候出手，不会滥杀无辜。但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些年天问阁毫无道理迫害无玄者，甚至现在已经跑到都城来造孽了。听说几年前，还刺杀过当时身为太子的当今圣上。而且现在的天问阁信奉“玄者至上”，认为玄者是无上的至尊，无玄者是蝼蚁。

曹先生笑嘻嘻地看着，李欢在一边给他倒茶。

曹先生抿了一口，道：“前刑司台长官徐一启，要复职了。”

李欢忽地想起了昨天那个叫徐君的姑娘扑在自己身上的无赖模样，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的想不到，那样的一个人，竟然是高官之女。

突然，门口响起了一阵并不急促敲门声，四个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庄子沂都被气氛感染，紧张地望向陈天澜。李欢握紧了腰后的匕首。

可能是突然感觉到里面的安静，门外传来了一个欠揍的声音：“别紧张，曾老先生，是我，徐君。”

曾先生裂开嘴一笑，拍拍李欢的肩膀。

李欢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曾先生，收起了匕首，随后被派去打开了门。

徐君看见李欢很是高兴，一见面就扑上来要抱她：“莞盈姑娘！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李欢侧身躲过，便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来什么。

陈天澜对徐君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听见耳朵旁边又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叫：“若风哥哥，这是不是那天救我的姑娘呀？”

陈天澜瞪了他一眼：“是，现在你知道了，闭嘴，练你的吧。菜鸟。”

徐君和曾先生谈了父亲要复职的消息，脸色不是很好：“反正我让他自己小心，他是无玄者，至今被害的四名高官都是无玄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

“实际上现在朝廷里，高官基本上都是无玄者。皇帝这点心思，我们都看得出来。徐大人什么时候走？”

“明日。”

曾先生捋捋胡须，有些惬意地看看天，又看看在落玉别苑里的众人，笑道：“年轻人呐。”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他让徐君多找李欢说说话，别老让这人闷着，然后就出了门，说是找老友下棋去了。当然了这是个借口。

叫李欢啊......大概莞盈是星月会内的称呼吧。

徐君也是真的闲着没事干，她大步走到到正在努力的庄子沂面前，一本正经地吐槽他动作愚钝，庄子沂老泪纵横。

陈天澜不耐烦地挥着剑赶走了她。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把目标转向了看上去人畜无害、又被曾先生交代过了的李欢。

徐君穿过天井，右转，敲了敲门。

过了好久都没反应。

徐君抱着双臂，心道，我还治不了你了？

只听得她高起嗓门，几乎是用吼的：“那晚你身上的伤......”

“口”字刚说了一半，李欢就猛地从房中打开门，把徐君扯了进去。

徐君要比李欢高出半个头。李欢抬头看着她，眉间写满了：老子忙得很，快滚。

徐君倒也是不紧不慢，眉毛一挑，问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好歹我也救过你嘛。”

李欢又盯了她一会儿，转身不去理她。

徐君也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从包裹里取出一件深青色的衣服，连着那袋银子一起递给李欢：“给你洗过了，还你。另外，这银子太多了，我拿了一些，你不用不好意思。”

李欢愣了愣，接了过来，衣服已经显出了原来的颜色，血腥味已经一散而尽，替代它的是一股不知名的幽幽清香，而那银子，明显和之前的重量没有区别。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谢谢。”

李欢并不想多说什么，转身把那件从徐君那里“强制买来”的衣服也还给了她，就背对着徐君坐回了床上。

徐君就这么看着她，想问问题却欲言又止，就坐在那憋着，憋到脸通红。

李欢长得确实很好看，和那种小家碧玉不同，给人一种清风明月、波澜不惊的感觉。她的长发披肩，上面绾成一个发髻，戴着一支普普通通的白色发簪。身上穿着深青色的衣服，乍一看和当晚那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最终徐君还是没忍住，嗯了半天，支支吾吾地道：“那天……你……你自己弄的？”

“和你没关系。”

徐君还想再问，又被李欢打断了：“别多管闲事。”得，又是一个法术闭门羹。

为了不让李欢觉得自己无理，她就没有再说话。两人各自揣着心事。

这姓徐的狗皮膏药赖在落玉别苑一赖就是一整天，似乎和庄子沂很聊得来，大言不惭地说要带他去喝酒。

不知好歹的庄子沂刚想答应，就已经被陈天澜就住命运的后脖子，丢进了房间。

失去目标的徐君于是理所当然地敲开了李欢的房门，把李欢拐走了。

大概是曾先生交代过什么，这次陈天澜却出奇的没有拦住她们，只是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当然从表情看来，还是十分不情愿的。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街市上又热闹起来。这一片徐君很熟悉，小时候开始有事没事就跑来这里瞎闹腾。

徐君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沉默的美人。李欢的眉间似乎一直有一团愁绪萦绕，挥之不去，但她又不肯说，着实让人难受。

徐君道：“你和那陈天澜什么关系？”

李欢：“……”

“你夫君？”

“朋友。”

徐君“噢”了一声，把李欢拽到自己旁边，勾着她的小臂。

果然，虽然这人要高一些，但在李欢看来，是多了半个脑袋的屎。

“阿欢，在这儿等我。”眨眼间，徐君就不见了，只留李欢呆站在原地。

阿欢？这人什么毛病？自来熟大户吗？

李欢走到街边，不让自己挡住穿流的人群，靠在墙壁上，眼睛往旁边一瞄，看见那边的房子后探出了陈天澜的半个身子。

果然还是不放心，便跟来了。

陈天澜的性子一直都很沉稳，做事从来都是面面俱到，曾先生对他很放心。

不多久，徐君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两串儿糖葫芦，一边往李欢嘴里塞，一边道：“等久了吗，怕你受不了酸，买了里边有甜糯米的。吃吧，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