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簇回家坐在琴凳上时，许芝兰还没下班，她现在在海城一家知名儿童艺术培训机构做钢琴老师，在学校正常行课的时间，培训机构会录制课程。

许太簇猜想许芝兰应该是还没结束今天的工作，自行开始练琴。

长年累月的练习其实已经让他养成习惯，不用谁的督促，钢琴早就和他融为一体，他不知道除了练琴和学习，还有什么他可以做的。

家里的家务许芝兰从来不让许太簇做，一是觉得这些杂|碎的事情耽误时间，二是许芝兰把许太簇的手看的很金贵，平时连重物都很少让许太簇提。

但许太簇有自己的意识，他会发现妈妈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会很累。

刚搬离外公外婆家时他也尝试着帮忙，周末没有钢琴课，许芝兰又去上班的时候，他也拿着扫帚把灰尘扫走，也曾垫张小凳子趴在洗碗池前洗碗。

可是他太小了，做这些还不熟练，摔破了一只碗，碎玻璃把他的小手割了条口子，但许太簇觉得并不是很痛，自己去电视柜里翻出创口贴把伤口包上了。

他以为他很懂事了，想要等许芝兰回来后告诉她自己做的这些事。

小太簇想要的不是钱，不是零食，也不是玩具，只是想要许芝兰的一句称赞和鼓励。

不过这点小小的愿望没有被实现，许芝兰回来发现后反而很凶很不耐烦地质问他：“我说过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的任务是好好练琴！还有，我说没说过你的手很重要！必须好好保护，不能受伤！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话！”

小太簇觉得伤心极了，他想辩解自己是因为看妈妈太辛苦，想要帮忙，可他只是说了句：“我只是想帮帮你呀！”

但这轻微的反驳被许芝兰视作顶嘴，视作不懂事，把他关在了阳台上。

他们当时的新家很小，有个隔断的小阳台，小阳台的围墙一半是水泥砌的，一半是防盗栏杆。

小太簇还不够高，看不见外面车来车往的大马路，只能听见间断的汽车鸣笛声，回头望望被妈妈锁上的阳台门，觉得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他跑不到大街上，也回不了家。

虽然后来妈妈给他开了门让他回家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和妈妈之间的那道门再也打不开了。

他手上被割伤的小口子没几天就愈合了，可是心上的口子越破越大，就算用针线都缝合不了。

那之后许太簇再没做过对于他来说是多余的事，也不再说“我想帮帮你”这种话，母子之间的交流情景在许太簇闭上嘴巴后再也没有出现。

开门的声音让许太簇在琴键上跳跃的手停顿了下，随后流畅的旋律继续萦绕在屋子里。

下班回家的许芝兰没有跟他打招呼，换下鞋，放下包，径直拎着菜去厨房做饭，许太簇也没有停下来去帮她的忙。

他们像是约定好条例的合租客，可能还要不如，明明应该是关系最亲密的母子，却连合租室友的亲近度都没有。

只有饭做好后，许芝兰轻轻地一声“吃饭。”许太簇才会像是接收到指令，坐到餐桌前开始吃饭。

饭桌上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简直比没有僧人礼佛的佛堂还要安静。

不过今天可能有些例外，吃到一半，许芝兰开口了“周末跟我去拜访你的新老师。”

许太簇闻言顿了一下，回答“好。”

短暂的交流如果不刻意去记都像是做梦一样，在周末到来之前，许太簇总是会怀疑许芝兰到底有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件事。

吃过饭后练琴到八点许太簇就回房间写作业了，坐在书桌前找不到自己的笔记本才猝不及防想起狄笠。

许太簇对着眼前的数学练习册放空了一会，突然感到一阵忐忑，有点想要知道自己的笔记本有没有帮上忙。

想着想着眼前又浮现狄笠抓着自己时滚烫的手心温度，和脸上洋溢的笑容。

许太簇猜，能有那样笑容的人，一定有很好的妈妈吧。

细长的手指捏皱了练习册的书角，他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

和狄笠关系好一点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见见那样好的妈妈呢？

许太簇骤然回神，发现自己到新学校还没一天，就像是被人搅浑了心思，脑袋里多了些不该存在的想法。

感到有些懊恼，许太簇皱起了眉，清扫掉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不该觉得许芝兰不好，因为许芝兰总是说她为他付出了很多，所以许太簇必须好好练琴好好学习来回报他。

他是被附加了付出的人，不该再要求更多，要懂得感恩。

但其实许太簇很想问许芝兰这算是他欠她的吗？因为在许芝兰的话里，他好像没有付出什么，却似乎在许芝兰那里得到了很多给予。

这样一想他似乎更加嫉妒狄笠了，也更加想要靠近狄笠，可是他的同桌像是会发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那滚烫的热浪也让他想逃走。

这种感受真的好奇怪，人生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让许太簇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拿起桌边放凉了很久的凉白开，咕嘟咕嘟灌了一整杯才觉得稍微好点。

压下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专注眼前的作业，将会吸走他注意力，名叫狄笠的大妖怪赶到脑海深处，得暂时遗忘才行。

等到许太簇写完作业，洗漱完躺在床上后，盯着夜色中罩上黑布的天花板，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

他想只是因为自己是狄笠的同桌，才会来找他借笔记，这种短暂的友好在笔记本回到他身边后就会消失的。

他从来不会有什么朋友，初中时的同桌也借过他的作业本，他以为那算是交到朋友的第一步，却偶然听到同学聊天。

“啊，那张脸真是拽上天了，看得人好想揍他。”

“对啊，要不是他作业正确率很高，谁稀罕借他的作业本。”

“就是，得过几个钢琴奖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许太簇这才知道原来交朋友很难，他可能永远都学不会了，大家对他客气地笑笑是因为有需求，是因为他还有利可图。

许太簇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角，像是想要自己学着笑一下，可失去手指支撑的嘴角一下就垮了下来，他学不会，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表情功能就遗失了。

得了奖不会开心，被夸有天赋不会雀跃，被许芝兰打骂会感到疼，眉头会轻微的皱起，可那在别人眼里都是不正常的。

他不知道正常人会怎么做，他这方面的学习天赋被抹杀了。

许太簇侧过身，把嘴和下巴缩进薄毯子里，在这月色浓重的深夜里，让他许个小小的愿吧。

他希望狄笠和初中的同学不一样，哪怕不能做朋友，也希望他可以说一句“谢谢你的笔记，真是帮了我大忙。”

许太簇不太知道自己对狄笠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期许，可能是因为狄笠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笑得最好看的人吧。

浓重又有些锋利的眉毛跟他不一样，深刻的眼窝和刀削般的鼻梁、下颚也跟他不一样，狄笠的五官是很浓重的好看。

落在许太簇的心上，像是在洁白剔透的冰|砖上滴下了一点浓墨，格外惹眼。

所以，老天呀，帮他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