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逸心中一窒，很快沉住了气，倒也显得大度，低头将香烟凑近了火苗吸了一口。

视线投向霓虹的河面，缓缓吐出一缕缕白雾，机械的重复着动作，拼命的想要无视掉旁边那抹熟悉的气息。

那赢天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又垂下眼帘，隔了半晌才开口：「……你的腿好像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当然必须越来越好，现在走路完全没有破绽，指不定哪天自己还真能再次跳舞呢。

自从双腿康复后，他的心境仿佛也发生了变化，本以为会伴随一生的自卑感不翼而飞，前半生残留下来的顽固的自信和倔强反倒又苏醒了过来。

见他没回应，那赢天也不在意，反正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冷漠以及这样的相处方式。

「还记得那时候，刚一取固定架你的腿就断了，把我和老杨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赢天回忆着叹道，「我们当时还以为你的腿肯定没救了……」

提起这个常逸也是一阵惆怅，原本手术成功后他的腿骨也顺利生长了出来，大家都欣喜若狂，以为按照原有的计划，过个小半年待骨头长结实他就可以出院了，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在取固定架的时候，常逸新长出的腿骨突然就断了，弄得周家两兄弟手忙脚乱，吓得魂飞魄散的。

常逸当时在麻醉中，以为醒来自己就真的康复了，完全不知道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后来才听人说，在手术室外的那赢天和老杨得知传来的噩耗后跌倒在地，直以为他会被截肢，哭着喊着求周不破一定要救常逸的双腿，甚是还说了只要他的腿没事，愿意用自己的腿来交换这样的话。

他在手术室里浑然不知的被折腾了几个小时，那赢天和老杨就跪在手术室门口把各路神仙都膜拜了一遍。

好在周家兄弟医术过硬，即时做了处理，将固定架重新按回腿上，发现骨折的原因是新长的腿骨还欠了些火候，因此也算有惊无险，就这样他在医院住了近一年才顺利取了固定架，康复出院。

常逸不明白那赢天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何用意，难道是在提醒他别忘了当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

这不是他们约好了的么，而且还是他自告奋勇的，现在想起邀功来了？

在他们这种约定俗成的关系里，常逸感激他，但并不觉得是欠他的。

「嗯，这也多亏不破他们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听他淡漠的口吻，那赢天神色间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笑道：「也对，的确多亏了他们……这一年不见，你过得还好？」

「一如既往的好，教小孩子跳舞也挺有意思的，」常逸回头看了看包间里的人，「倒是你，日子过得好像也很滋润，这么大喜事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太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喜事？你说美妮？」

瞧瞧，叫得那么亲热还装傻充愣？常逸冷笑一声：「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的，娶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媳妇儿，现在和老杨一样都是要当爸的人了。」

听得出常逸话中的讽刺，那赢天垂着脑袋，目光飘忽的没与他直视，有些难为情的点点头。

「嗯，我也没想到……那个，美妮她刚才有什么冒犯了你的地方，还请你别与她计较。」

冒犯？岂止是冒犯，自己被那赢天护妻心切打到的手背，到现在都还在疼，这根本就是人身攻击。

「……美妮她是个好女孩儿，但从小娇生惯养的，难免有些任性，」那赢天透过玻璃窗看着包间里笑得开怀的女人，「别看她大大咧咧的，其实命挺苦的，她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很弱，经常住院，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可每次见她都是在病床上……」

常逸突然心头一哽，竟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疾病折磨了他六年，他太清楚那是怎样的感觉，常逸甚至好奇，这个人是不是只对病秧子感兴趣？以前自己那副模样都不放手，现在病好了倒还没了吸引力。

那赢天叹息道：「以前她住院时就常喜欢看你的舞，说你的舞蹈有着生命力，带给了她很多鼓励，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总觉得她在胡扯，直到我留学回来后，她的病情逐渐好转了不少，也是接手了舞团后才发现她说的那个人就是你，所才会一看见你就兴奋过了头。」

原来所谓的半路杀出程咬金其实都是蓄谋已久的，看来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眼看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变成孟美妮抵抗病魔的精神动力，常逸这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到极点，愣是再说不出一句歹话来。

「其实，按她的身体情况是不能怀孕的，但这个孩子对美妮而言来之不易，怎么也不肯放弃，我担心她的安危，刚好认识不破，想他既是妇科的专家也医术高明，所以就借此机会带美妮过来检查一下，没想到打扰了大家团聚，实在过意不去……」

「这个……也没什么，那太太性格挺开朗，大家都很喜欢她。」常逸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总之每说一个字都差点咬到舌头。

那赢天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微微拧眉，脸色也有些发青：「你真是这么想？真的觉得她挺好？」

这还有什么不好的？孟美妮为了给他们那家开枝散叶，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忌，想必对那赢天也是真爱了，不是么。

原本他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就是为了能让彼此往后快乐幸福，自己不能给这个人的，孟美你替他做到了，常逸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和祝福。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没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也很遗憾，等孩子出生我一定准备一份大礼。」

「常逸……我和美妮她……！」

常逸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我们总归还是朋友的。」

「……」

「赢天，既然娶了她，就好好的爱她吧。」

说罢，常逸转身离去，冷风吹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不知道说了如此违心的话，装出如此伪善的模样会不会遭雷劈，就像避难一样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常逸！」

他停下脚步，不想太过难堪，堆积满脸的平和回头看去：「怎么了？」

那赢天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不住微微叹息，踌躇着道：「没、没什么，我和美妮会在这里多呆几天，到时候我约你。」

「这个再说吧，毕竟那太太的身体重要，况且舞蹈培训班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连常逸自己都觉得找的借口太蹩脚，这大过年的哪家做生意不是关门闭户的，培训班的老师们也都放假了，根本连鬼影都没有一个，好在那赢天也算识时务，没有当面戳穿他，只是勉强的点头，再没了下文。

临近凌晨，烟花爆竹接踵而至，大家纷纷围在落地窗前观赏，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

常逸用余光瞟向那赢天被烟花光芒照亮的侧脸，记忆里他们之间的除夕都是在离别中度过的，如今能够和他共处在同一屋檐下迎接新年，常逸觉得也算是对那赢天的一种弥补了，从今往后，这个人，在这一天，这一时刻都不再孤独，因为终于有人会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除夕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