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问是季随流季老师吗?”

季随流和沈安第一次见面，季随流嘴里叼了根劣质香烟，他踩着拖鞋，手里还拎着两塑料袋垃圾。他几乎是用肩撞开的出租屋门，一开门，看见背着双肩包，拿着小本子的沈安。

沈安畏畏缩缩站在那里，看面相就知道年纪不大，老旧的门发出巨大的叽呀声，吵的季随流有几分不耐烦。

沈安打量他一眼，他也打量沈安。

“你谁啊?”季随流咬着烟，皱着眉含糊不清地问他。

沈安神色飘忽，眼睛似乎不知道往哪儿盯，把刚刚的问题换了几个字又问了一遍:“您，您好，请问季随流老师在哪?”

“谁知道！”季随流道，拎着垃圾撞开他，“去去去，别挡路。”

他这话声音有些大了，刚说完，隔壁筒子楼里就探出个头来，“要死啦！一大早吵什么！”

说话的人是刘妈。当地一霸，六十多岁的年纪掌握了地方大妈所有恶习，撒泼打滚无一不行，平日里最看不顺眼季随流流里流气的德行，她生怕季随流这个来路不整的臭流氓会带坏自己孙子，逮着机会就要把季随流骂个狗血喷头，希望他能就此洗心改面。

此刻刘妈定睛一看，大早上扰民的臭流氓果然是季随流，她当即气沉丹田:“季随流——又是你这个社会的不正之风！”

季随流:“……”

一边的沈安倒是没注意刘妈的措辞，他惊讶的手上的小本子都掉在了地上，一边哆嗦着捡起来，一边对季随流道:“季老师！我，我就知道是您！”

季随流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先是呸了刘妈一口，然后看向沈安。

沈安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他的眼睛很大，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他下一秒要哭出来的感觉。

季随流被他这么一看，觉得自己在被一只巴掌大的小狗盯着看。

“回头说。”他觉得自己在欺负动物，便摆正了态度，拎高手上的垃圾给他看，“忙着呢！”

沈安一听，马上收好本子，啪嗒啪嗒跑到他身边，楼层经不起他大动作糟蹋，发出声音来，刘妈听到后又骂了两句，不过沈安都听不见了，他沉浸于喜悦之中。

“老师您好，我是紫金电视台新来的记者沈安，不知道老师还有没有打听过紫金电视台的消息，是这样的，我们在调查一档关于地方公安与毒贩势力勾结的案子……”

季随流一顿，他下了楼，把垃圾扔进垃圾箱。沈安还在絮絮叨叨，“我听说过一点您的事迹，想请您帮忙，给我们提供一些建议支持……”

季随流看着沈安，突然觉得命运弄人。他夹着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劣质烟雾从他口中吐出来，呛了沈安一下。

沈安停住了他的念叨，拿小狗样的眼睛看季随流。

“多大了？”季随流皱着眉头问他。

“二十三。”沈安老老实实回答。

闻言季随流眉头皱的更狠了，他欲言又止，最后伸出手揉了把沈安的头。沈安比他还高一点，他得踮起脚来揉。

“二十三岁，还没活够吧?”季随流说，“你就算活够了，也别来找我，我还没活够。”

这话是写明了的拒绝，沈安却一时间没明白意思。季随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解释，抛下傻站着的沈安，扬长而去。

沈安今年二十三岁，名牌大学毕业，家里有点关系，刚毕业就到了紫金电视台从业。别人都从助理干起，他一来就空降主持人，顶替了台里一个因为车祸不得不在家修养的小主持人，在紫金电视台主持着一个节目，他长得不错，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他，沈安自己也很上进，节目素材大多都是他自己寻找剪辑的， 也做过几期好节目。因此节目反响很好。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原先的主持人，一提到节目就想起他。

可以这么说，他的日子过的很潇洒，一帆风顺的。直到前几天在做节目调查的时候，沈安敏锐地发现了案子背后的黑色。

“这地方摆明了就是有问题。”沈安拿着调查报告，指着上面的字对主编说，“报道出来扬名立万，为什么不说?”

主编看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觉得自己心中真是无奈，“祖宗哪，不是你说报就报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季随流?”

他提到季随流不是没有原因的，季随流这个名字在紫金电视台可谓是如雷贯耳。季随流在比沈安大一点的时候就是紫金电视台的看家记者，他的存在让紫金电视台名声大噪，大部分人认为这是个草莽英雄，也有人认为他是瞎逞英雄——在当年赫赫有名的a地政府黑势力勾结案中，季随流作为一个调查记者身先士卒，揭开了当地官员黑势力勾结的大黑幕。

他也因此遭到了打击报复，《紫金调查报》停刊，紫金电视台调查部解散，季随流本人也不得不离开电视台。这还算是有个善终，涉及这场案子的其它记者有的坐牢，有的被撤职拘留调查，还有一个被人活活打死。这事直到几年后才有个交代。

沈安当然知道季随流，因此他哑口无言。

主编看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讲对头了，他继续苦口婆心道，“季随流影响力多大啊，说走还不得走，小沈你看看你，你还不如人家呢！”

“谁说的?”沈安憋的脖子通红，“这事不查，没人来说实话，我们还算什么新闻人?”

主编被他讲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一拍桌子，“好，你去查，有本事你把季随流找来一块查！”

一拍定音，主编也没想到沈安第二天就背了包去找季随流。

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沈安来的时候带着一肚子气，他心里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主编还是行里有名的铁嘴，敢说实话敢做报道，没想到还不是要败倒在黑恶势力下。二人的对话就像打在他脸上的一个耳光，告诉他那些所谓的理想正义都是浮云。

找到季随流的那一刻沈安就如同见到了偶像，他激动的话都组织不清，含含糊糊讲了个大概。还好季随流有理解能力，他很快地理解了沈安的意思。然后给了沈安另一个大嘴巴子。季随流字正腔圆地告诉他自己怕死，让他找死也别带着自己。

沈安看着季随流的背影，没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胆小鬼。”

季随流耳朵尖，他听见了。这让他停顿了一下，季随流本能地想反驳点什么，但搜肠刮肚都找不到词来反驳沈安，于是季随流耸了耸肩。

“小屁孩。”他嘀咕着，去想今天早饭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