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漫霜双手撑在桌案上，上身前倾，一点点朝苏顾微压下来。苏顾微动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二人视线交织相融。

等到两人之间鼻尖对着鼻尖，中间的距离不过小拇指宽，她们都能在对方瞳孔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赵漫霜保持着这个动作一会儿，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万年平直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灿烂弧度。

如春雪融逝，荼蘼花开。

苏顾微看得呆了，想要开口，唇上却被一根微凉手指抵着，于是也只能定定地看着人，等待赵漫霜的下一步动作。

赵漫霜又凑近了，就在苏顾微以为她要亲下来时，赵漫霜却侧了头，将唇凑到苏顾微的左耳处，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陡然爆开一声高昂长调：

“寄语后世人——”

“珍重，看！蝴——蝶——”

被这声音炸懵了的苏顾微茫然地捂住耳朵，看唱完的赵漫霜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心中被惊吓的恐慌散去后飘上来一股淡淡的失落。

刚才赵漫霜嫣软的唇瓣就擦着自己的脸颊凑到耳畔，苏顾微恍惚觉得右颊上被划开一道伤口，还是被盐水浸渍过的。

不消苏顾微重整思绪想个什么笑话来破除当下的奇怪气氛，赵漫霜又是一拍桌案，震得残羹冷酒洒落一地，她则一撩衣袍，转身朝屋外走去。

当时是，大雪早停，天空烟蓝无际，只悬着一钩苍白月牙，冷冷地洒下几滴月光，酿成冻紫梅间一片疏影横斜。

赵漫霜抽出无常剑，足踏白雪而无痕，如流风般穿插在梅林里，等到苏顾微追出去，先是看那道蓝色影子在林中时隐时现，而后终于立定，却是拿背对着自己。

挺拔如松。

这天虽冷，赵漫霜却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在雪地里待这点时间不算什么，但是苏顾微分明看着她淡蓝色的外衫上接了不少雪水，晚间夜风一吹，想必也挺难受。

若是平常苏顾微看见这番情景，肯定第一个出声将人数落一番再强行拖着赵漫霜回屋烤火。

但此刻她却哑了声，只因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嗡——”

是无常剑出鞘，赵漫霜右手举剑，头颅朝左微侧，月光为她侧颜剪下一段轮廓，刻入观者心扉。

“江湖惊涛起。”

女子清冽的嗓音突起，赵漫霜身形随之而动，闪着寒光的剑刃朝前劈去。

“大浪洗英才。”

说着那剑花一收，竟是整个人都转了个身，赵漫霜握着剑的手腕一抖，这一招软绵无力，但下一刻再挥下时却似携有千钧之力，轰隆隆地朝前方斩去。

一时之间，剑啸风鸣，落花残枝通通卷成一片，这一秒聚拢下一刻却又四散而开，伴随着舞剑女子的动作，如同潮起潮落。

苏顾微在一旁看着，有一瞬间真好像是看见海上怒涛万顷，风云乍起。

她呆愣在原地，中间赵漫霜好似又念了几句，听不真切，直到一声尖锐的剑鸣在苏顾微耳畔响起，她好不容易聚拢起眼神，却见赵漫霜挥剑斩下一支带雪梅花，足尖一点，便朝自己而来。

薄冰般的月光覆在女子眉眼之间，却又在赵漫霜行进间好似脆生生地被剑斩开，苏顾微都几乎能听见“喀拉喀拉”冰层脱落的声音。

如百年般漫长的一个呼吸过后，赵漫霜收剑入鞘，步步生妍，右手拈梅，立在苏顾微面前。

她眉眼中是难得的暖意，唇边笑意缱绻。

赵漫霜将梅花簪上苏顾微鬓间，柔声道：“一笑藏旧剑，为卿抱梅来。”

***

赵漫霜甫一下车，就见一个瘦高男子骑着马跟在鸾车旁边，看见她跳下来也毫不意外，就像是专门在那儿等她一般。

苏顾微的手下，鹤九。

这倒是省了她找人的功夫，赵漫霜朝人一抱拳：“在下许久不见长公主归车，是否有要事耽搁？”

在他们旁边，车队行进不停，只是因为入了夜所以步程稍缓。

鹤九单手握辔，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漫霜，他面容乍一看极其普通，如今骑在马上，却越看越觉得有几分高华气质。

赵漫霜想了半晌，才想起当时初见苏顾微，自己站在树枝上看见的苏顾微也好像是这般神情，如今想起，自己出山不过短短半月，就已经随着这个女子越千里而杀蛮王，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鹤九将赵漫霜从头到脚，乃至于头发丝儿都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将视线放回她穿着的织金白绫衣裙上——这衣裙乃主上一针一线所缝制，自己还被遣去向绣娘索要打样图案，弄得暗卫中的兄弟都揶揄他私下居然有如此别致的爱好。

长得不错，武功也好，鹤九在心中缓缓点头，倒也还配得上主上。但今日他看着主上回来时神情不太好，身旁的冰碴子都快凝成实质掉下来了，而且帐中那时只有苏顾微和赵漫霜二人，想必是她们中间发生了个些许矛盾。

鹤九翻身下马：“主上已经歇下。赵姑娘有何要事？在下可以代为传报。”

其实就是委婉的拒绝，赵漫霜自然知道他说的代为传报指的也是等到苏顾微醒后，听了这话，赵漫霜心里像是被根针轻轻地给碰了一下，不疼，却痒得难耐。

但她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言了谢便转身想要往前回到车上。

鹤九看着她的背影，终像是忍不住般开口：“赵姑娘若是有闲暇，可以去看看主上鸾车内一个红木箱子里装的东西，权当解闷。”

赵漫霜不解地回头望了一望，那瘦高男子此刻又回到了马上，挺胸昂首，目光向前，看也不看她一眼，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