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那年横尸街头，已经有太多年没有人提起这三个字。这像一场跨时空的重逢，父亲精心整理的资料递交到了他手中，仿佛还带着当时温度。这也像父亲的在天之灵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让他更加坚定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信念。

父亲的死当年虽然被认定为因公殉职，但在他去世之后，各种流言蜚语一度甚嚣尘上，原本悲壮的牺牲变得扑朔迷离。有人说他移情别恋，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是被女人的情夫所杀。还有人说他借了高利贷养女人，因为财务纠纷被杀死的，那女人在他死后卷着钱跑了。

流言传得有模有样，甚至还绘声绘色的描述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儿子，说正是因为迷上了别的女人，他才会有家不回。这像一根刺扎在罗靖城的心里，随着伤口的愈合，尖锐的痛楚变成难以言喻的钝痛。直到罗靖城自己当上警察之后，才明白很多时候他们是靠着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保障人民的安全，对父亲的怀疑才减少几分。此刻，他是如此相信自己父亲的正直，他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不顾自己的安危，竭力为受害人留下一点正义的火苗，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发誓一定会让这点星火燃烧起来，照亮星海城。

林哲远又道，“如果要控告孙诚霖的话，我可以作为人证。你知道我脸上的疤并不是车祸造成的，是在车祸之后，在我跟警察说车祸另有隐情之后。”

罗靖城讶然道，“有人对你进行了二次伤害？”

林哲远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对。那时候我行动不便，在家里养伤，几个人闯进了我的家，带头的正是孙诚霖，他说，“你命还挺大，车祸都死不了。你既然那么喜欢梁嫣，就送你下去陪她吧。”他将我打晕之后，点火放火烧了我的房子。但也许是梁嫣在天上保佑我，我很幸运，罗警官恰好来找我，把我从火场救出来，但我的脸和身体多处烧伤。他一开始以为我不小心造成煤气泄漏引起了火灾，当他听说我是被人害的之后，他劝我暂时避一避。他很伤心的跟我说，在这个案子上他无能为力，对方势力太大了，没有人听他的推断。后来我就去澳洲了，他去机场送，把那些资料交给了我。他说，只要人活着，总有伸张正义的那一天。但几年以后，我听说他去世了，就更加不敢回来。”

罗靖城不经意的擦拭了一下眼睛，再次面对林哲远时已经恢复了那个自信又干劲满满的样子，“你放心，这一次你不会失望了。”

“我也相信。二十年前的那位警察姓罗，你也姓罗，这也许就是天意。”

罗靖城眼含热泪，“是的，这就是天意。他没有完成的一切，由我来完成。”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道，“你见过危然吗？”

“见过。我没想到他还能找到我。他说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我。我从他脸上看到了梁嫣的风采，他们母子两个是这么相像。我知道梁嫣有一个儿子，但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放不下她的死，比我还执著的在寻求正义。我很愧疚，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当下劝我出来说出真相，我也答应了，已经买好了回来的机票，但我在机场看到了他被捕的消息，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我没敢回来。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回来，我不相信危然会作出杀人的事情，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回来对他的案子尽尽绵薄之力。二十年前我没能保护好梁嫣，二十年后我不能看着他儿子含冤入狱，自己袖手旁观。”

林哲远又给了罗靖城一部旧手机，“这是梁嫣的手机，当年放在我的包里，我一直保存着，里面有她和危良声的短信记录，我想可以为你们找到杀人动机。还有一个相机的内存卡，她说是危良声胁迫她拍了果照，威胁要发给媒体，让她身败名裂，她把存储卡偷了出来，说里面还有危然的一些照片，让我帮她拷出来，再销毁。”

罗靖城很感激，这些细节对于给危良声定罪有很大的帮助。最后他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哲远露出了甜蜜而又痛苦的笑容，“我爱她。在她结婚前我们就认识，那时候互有好感，只是未曾表露心意。结婚后我们又几次三番合作，旧情复燃。她是家族生意的牺牲品，那段婚姻只让她身心俱伤。危良声是个心里扭曲的人，见不得她拍戏时和别人亲热，见不得她有自己的工作和社交空间，只想将她仇禁在身边，做个装饰他的生活花瓶，做个发泄受欲的工具。这些你从他发给梁嫣的短信里也能看出来。总之，拍戏是她的梦想，也是她的避风港。我们在戏里演情侣，这段感情也延续到了戏外，我们还幻想过她离婚之后的生活，但一切就那么猝然而止。”

罗靖城为这份感情动容，“你后悔过吗？”

“没有。年轻的时候想过后悔，想过如果没有遇到彼此，是不是都还独自美丽。但活到现在也已经明白，那样的人，那样的感情，那样的心动，人生可能就那么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所以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我唯一内疚的是，苟活了这么多年，没有能为她伸张正义，但我真的怕了。”

罗靖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要说错，也是我们的错，是时代的错。”

罗靖城从珊瑚湾的公寓出来看了看表，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十一分。手机里躺在一条信息，“一切安好，静待佳音。”

他的眼眶再度湿润了。他抬起头，遥望繁星满天的夜空。林哲远的话还留在他的心头，“那样的人，那样的感情，那样的心动，人生可能就那么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他现在也遇到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心动，而且这个人还在不顾一切的为他奔波，他是何其幸运的人！

这两天他经历了太多，愤怒，绝望，伤心，悲痛，感动，愧疚，心动，种种感情在他心中交织酝酿成一片海，最后就如同头顶的这篇星空，在幽深黑暗之中，那些闪动的星光让人感觉到希望和力量。

“好好检查一下，他有没有带武器。”梁起的声音从客厅响起。

洛云腾在玄关拦住了沈澜，他胳膊撑在墙上，摆了个惬意的姿势，用充满笑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澜，嘴角忍俊不禁，“听到了吗？梁总说要仔细检查。”

每个大佬都有个得力助手，洛云腾之于梁起，正如孙诚霖之于危良声。这些得力助手们在常年和他们的主子磨合，形成了独特的气质。洛云腾和梁起很像，他们都表面和蔼风度翩翩，骨子里却是一脉相承的对生命的漠视和冷酷。十年未见，沈澜对他的印象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嗯？”洛云腾的目光上下移动，给了沈澜一个眼神暗示。

沈澜面无表情的解开了外衣的扣子。

洛云腾点了一支烟，仿佛在欣赏一幕惬意的风景。

沈澜将领结、西装、衬衣一件一件脱下来折好，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是背心，西裤，袜子，直到他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那条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让人联想到他此刻正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承受着羞辱。但沈澜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仿佛他正在解剖室里脱下死者的衣服，暴露在空气中的这具躯体只是一个研究对象，与羞耻、愤怒这些主观的感情毫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