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三、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9156 更新时间:2024-04-15 22:31:49
然而饭刚吃了一半,赫连忻就被叫了回去,广源宗内有忧虑,外有隐患,之前赫连忻一蹶不振,而现在又忙宗中事务忙的心力交瘁,清剿余孽一时全由蕴榕担了下来,余孽分散,让蕴榕焦头烂额,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邝茴收回霜敛,此次风波暂且平息,蕴榕朝白昙行礼道谢:“多谢师叔,还好有师叔帮忙,要不然这次又不知会伤亡几个弟子。”
“无妨。”白昙伸手扶他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师尊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他什么都知道的。”
白昙的话让蕴榕眼睛一酸,略有哽咽的道:“我明白的师叔,我知道师尊心里不好受,应付宗里的那些人已是极度疲乏,我也知道我身单力薄什么都做不了,唯有这样,能帮师尊分担一点点是一点点,让师尊不那么分心劳累。”
可容不得他们歇息片刻,就又有弟子来报,镇妖塔外又出现了许多,已经破了镇妖塔的两层封印,镇妖塔七层封印,一层封印一层妖魔,前两层虽实力称不上多强,但在于数量很多,没有成千亦有上百,逃窜出去,又是一桩麻烦事。
白昙没让人回去告诉赫连忻,带着他们前往镇妖塔,镇妖塔位于山谷腹地,常年人迹罕至,笼罩着一层厚重难散的乌云,周围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也是格外的幽静与昏暗,而此时,鸟兽惊散,兽吼鸟鸣声不绝。
镇妖塔有七层,每层都有一条粗壮的锁链钉在山腰上,每节锁链上亦挂悬好几个花瓶大小的青铜铃铛,而现在,已经断了两条锁链,巨大的锁链从中间断开,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周围尽是白骨徘徊,妖魔盘旋,此刻,镇妖塔仍是在不断往外涌出妖魔。
白昙先是迅速做了个结界,以防他们窜逃,之后重新为镇妖塔做封印,需要很长的时间,其他人负责围追堵截,似锦手拿拂晓站在白昙身后,邝茴霜敛一挥,势不可挡,扫退许多白骨,妖魔纷纷朝各方跑去,迫于白昙的结界而无计可施,尖叫刺嚎声让人毛骨悚然,他们被关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积压的怨气让天空更加的黑沉。
马上就是场腥风血雨。
蕴榕将鞭子使的出神入化,时若游蛇,带起嘶鸣,每一鞭都让白骨退枯骨裂,半人半猪的妖血肉横飞,猪妖吃痛,攻势更猛,蕴榕一边躲避一边挥鞭,鞭鞭抽的猪妖号叫,伤口外翻,以鞭子困住他的身体,再召剑刺穿他的心口。
邝茴这边也好不到哪去,白骨和着妖魔,杀完一波还有一波,密密麻麻,无休无止,浓重的血腥气将他笼罩,邝茴察觉到身后朝他咬来的血盆大口,腹背受敌,这一下是躲不掉的,无非就是肩膀被咬下一块肉,然而预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回头看是蕴榕用鞭子卷住了狼妖的喉咙,一收鞭拖到了一旁,而从地下长出的藤蔓直接贯穿了他的胸口。
妖魔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突破结界,消停了一会儿之后看向镇妖塔前那个白色的身影,明白过来之后,皆都疯了一般朝他涌来,黑压压的一片,青面獠牙,狰狞可怖。
白暮拿着清浊背对着白昙,手握紧了剑柄,眼神愈发凌厉,白骨已然不足为惧,蕴榕交给其他人处理,与邝茴各站在白暮两旁,喘着气,却不敢有半分松懈,眼睛一动,一跃而起,挥鞭之后紧随其后的是凄厉的惨叫。
妖魔只要碎丹即可,两人持鞭穿梭于妖魔群中,白暮持剑格挡下一刀,下腰,刀滑过清浊,起身反手刺进胸膛,迅速抽出,鲜血淋漓,一个侧身躲过一刀,旋身一劈,霎时颈骨碎裂,鲜血迸溅。
妖魔漫天,仿佛杀不完一般,几人拼命阻止妖魔靠近白昙。
随着昙花的形成,白昙的封印终于完成,慢慢睁开眼睛,来不及松口气,一只瞎了左眼的虎妖,举着两只利爪迎面朝他扑来,只是微微侧身,虎妖错身而过,白昙顺势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摁在地上,砰的一声,地砖碎裂,被砸出一个坑,霎时鲜血蔓延,渐渐手指收紧,头骨慢慢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烈挣扎的虎妖发出痛苦的哀咽,之后就再没了任何动静。
被这一幕震惊的妖魔不敢上前,然而只是瑟缩一时,又一只魔拿斧朝他劈来,白昙只是站起身,藤蔓就已洞穿他的胸膛,血还是有几滴溅到白昙的脸上,他才蹙了蹙眉。
白昙用小方帕擦干净脸上的血,他一个人面对铺天盖地的妖魔显得他的身形格外的单薄瘦弱,但身姿如松,傲然挺立,凛然的气场让这些妖魔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僵持不下。
“回去!”白昙低沉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面色平静如常,淡漠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同时召出本体,一并还有数千花瓣,此时尚与寻常花瓣无异。
“你也是妖,不仅帮着那些人残害同类,还与他们结党,你真是数典忘祖,不知羞耻!”有妖开了头,辱骂声四起,群情激昂,响彻山谷。
“吾再说一次,回去!”话音一落,他的眼眸如深冬至,寒意森森,数千花瓣化成数千利刃。
妖魔不仅没有打算回去,反而仗着妖多势众,准备拼死一搏,几乎同时出动,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
顷刻间,纯白的花瓣穿过身体尽沾殷血,惨叫声此起彼伏,白花沁血,血雨腥风。
赫连忻赶到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尸体,尸山血海间,一枝昙花不染尘暇。
赫连忻召出霜敛,气势汹涌,白骨碎成齑粉,妖魔一命呜呼。
“师尊!”蕴榕喘气如牛,右手止不住的抖,心里一松,脱力般的坐到地上。
赫连忻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一跃跃到白昙身边道:“阿玉,可以了,剩下的我来。”
白昙面无表情,白衣上还是沾了不少血,头发略微凌乱,清浊还在慢慢滴血,他好似杀红了眼,一条条命陨于他的剑下,然他的内心却愈加空虚,就似他于无边旷野迷茫彷徨,在红色的血雾中无所适从,无比迷茫,哪里都无出路,却骤然闯入处净土,在他的眸中看见噬血的自己,下意识错开和他的对视,不该以血腥之面,以这般令人嫌恶之姿,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尖滴落最后一滴血,身后的昙花慢慢消失,落到地上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以剑撑地稳了稳身形。
时至傍晚,风波才彻底平息。
“小兔崽子,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跟我说,欠抽了是吧。”赫连忻拿着雪催怒气冲冲的朝蕴榕走来。
“是我不让他说的。”白昙伸手拦道:“这些与三百年前的相比,不值一提。”
“阿玉你!”赫连忻皱紧眉头:“胡闹!再不值一提也得跟我说!你新伤初愈,这般动用修为,要何时才恢复的了。”
白昙伸手捋了一下垂落的一缕头发,显然并没有将赫连忻滔滔不绝的话听进耳朵里:“一百多年就好了……”
“一百多年?!你该不会觉得很短吧。”赫连忻双手叉腰道。
“……”白昙眼神飘忽游移。
“你!对于你来说确实不长,但你又何不是像我们人一样,要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月一年的过!妖生漫漫,你知道什么是漫漫吗!哪有那么轻松!”赫连忻被他气的差点七窍生烟,白昙伸手抚了抚他的胳膊。
赫连忻看着他,印象中,他的脸上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别的表情,开心时不会笑,悲伤时不会难过,哪怕受伤,一双眉眼总是淡淡的,甚至带着冬霜的寒,似如高山山巅常年不化的积雪,若不是他会呼吸有心跳有体温,赫连忻真要以为他是个木偶了,可那张就算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的脸,此时沾着少许的殷血,衬得他格外的妖冶,许是血的腥气,让白昙微微蹙着眉,待赫连忻转念细想,叹了口气道:“我已命人备好了宴席,先回去吧。”
赫连忻回头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蕴榕,蕴榕缩了缩脖子,邝茴啧了一声道:“才这点儿就不行了?”嘴上讥讽,但还是朝他伸手。
白暮也走了过来伸手要拉他起来。
“谢了。”蕴榕伸手拉住白暮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被冷落的邝茴嘁了一声,收回了手双手环胸。
“你手受伤了。”蕴榕对邝茴道。
邝茴眉眼一动,他倒没注意,被他这么一说才感觉到疼,看了看,伤口横贯掌心,不怎么深,已经没有在流血了,这么点伤,不足挂齿。
似锦招呼他们回宗,赫连忻也已留了弟子收拾残局。
白昙不喜欢血的味道,沐了浴换了身衣服,坐到床上,闭上眼伸手捏了捏眉心,还是吐了口血,起身走到浴桶前,将沾了血的手伸了进去,血慢慢散进水里,慢慢变淡最后彻底消失,那小帕擦干了手,拿起床上的外袍穿上,伸手作了个诀,似锦从剑里飘了出来,似锦见白昙面色如常,也没有问什么,跟在他的身后。
赫连忻到前厅时邝茴白暮和蕴榕已经到了。
“师尊。”
“师叔。”
三人异口同声行礼道。
“阿玉还没来?”
三人齐齐摇了摇头,四人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看见白昙,不由得面上都有了担忧之色,白昙姗姗来迟,本就坐立难安的白暮几步走到白昙面前:“师尊。”
“阿玉,你怎么样了?”其余几人也都走了过来。
“无妨。”白昙摇了摇头:“不小心湿了头发,所以来晚了。”
几人松了口气,赫连忻道:“没事就好,快入座。”
众人落座,赫连忻最先倒了杯酒敬白昙:“阿玉,今日多亏你了,往后,没齿难忘。”说罢,一饮而尽。
白昙以茶代酒。
此次镇妖塔连破两道封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按理说只要有人靠近禁地,就会铃铛尽响,响彻整个广源宗,并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铃响三声是警告,铃响六下即可诛杀,铃响九下寸草不生,那些个骷髅是最低阶之鬼,根本就承受不住三下铃响,但此次不仅未响,还被破了两道封印,此阵已有千年,不可能失效,着实蹊跷,赫连忻并不准备跟白昙说,他今日已是帮了大忙,也并不想他再忧心,明日再着人专门调查。
广源宗外患基本已除,宗内之事依旧让赫连忻分身乏术,还一连几日将蕴榕捆在身边,美其名曰教导,大小事务堆在蕴榕身上,弄的他苦不堪言。
这日白昙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书简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赫连忻大声斥责的声音:“这我不早教过你吗?!还学不会!”
白昙敲了敲门,赫连忻说了句进,白昙推门而进,就看见一手叉腰火冒三丈的赫连忻和低着头畏畏缩缩的蕴榕。
看见白昙,赫连忻面色缓和了些:“阿玉。”
“蕴榕又怎么惹你生气了?你也是,脾气又不好还这么急功近利,你耐心一点,慢慢来。”白昙将书简捡了起来。
“我哪有什么急功近利,等我死了,这个宗主还不是他的,那么多,复杂不说,还又乱又难,我要是不快教,万一来不及呢,等那一天,又要像我跟无头苍蝇一样,他也没个师弟帮他,岂不是又步我的后尘。”
白昙将书简放到桌子上,一声清脆的响,打断了他的话,白昙面带愠色:“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是不是这几日喝酒把脑子喝糊了?你不清醒我帮你清醒清醒。”说着就召出了清浊。
还未等白昙出手,一旁站着的蕴榕噗通一声跪到赫连忻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师尊,师尊我知道我笨我脑子不好使,也不讨人喜欢,但是师尊我会努力我认真的学,师尊您消消气,哪里做的不好我都改我好好的改,师尊,你能不能不要死,师尊我求求你不要死,蕴榕求求你了,师尊,我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
赫连忻伸手去拉他“起来,你先起来”
蕴榕哭的伤心欲绝,抱着他的腿死不撒手:“师尊,我不要你死,呜呜。”
哭的赫连忻没了脾气,只能无奈的道:“好好好,师尊不死,师尊多活几年行了吧,你快起来,丢不丢人。”
白昙收了清浊:“说他丢人,你看看你丢不丢人,那日我说的话,你若是好好想想也不会说出今日这般言辞。”
赫连忻将哭到抽噎的蕴榕扶了起来,接过白昙递来的手帕给他擦眼泪:“行了不哭了,师尊以后不说了就是了。”说罢看向白昙:“阿玉来是有何事吗?”
“晋州有事,我得去一趟。”
白昙此来是找他辞行的,敬钰来信他们在晋州遇到了麻烦,白昙要去处理,且他们出来已近半月,他们的剑穗子,指环和扇坠也已做好,赫连忻也不再多留,在大门处分别。
晋州城外义庄,诵文叼着根草坐在屋顶上,时不时举目远眺,离书双手环胸倚靠在棺材上,低着头,脚有一下没一下的碾着地上的石子,诵文终于在一片葱茏苍翠中望到了一抹白色,打起精神,从屋上跃下,离书站直了身放下了手,敬钰注意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师尊。”三人站作一旁,行了一礼异口同声的道。
“师兄。”白暮和邝茴也行了一礼道。
“如何?”白昙朝庄里走。
敬钰还未说话,就从屋里跌跌撞撞跑出个人,他连滚带爬的来到白昙面前,跪在地上边哭边道:“求仙尊为吾妻申冤,求仙尊为吾妻申冤啊。”
跪地之人双颊深深凹陷,枯黄的脸上涕泗横流,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往地上磕了好几个结结实实的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来,三道血痕慢慢在脸上蜿蜒,一袭粗布麻衣灰尘扑扑,诵文和离书两个人去拉他才堪堪拉住,男人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敬钰道了原委,五日前清绝宗接了份任务,晋州有人一掷千金,求查发妻死因,不大不小的事落到了落霞峰的头上,所以没来多少人,敬钰道:“师尊,仵作验过尸了,我也检查过了尸身无任何异常,我们试了一两天也无法引渡出妖魔气,确实是小产失血过多而亡的。”
“不是,吾妻的死绝不是那么简单,我原是晋州唐县人,姓孙名城,开间小铺子做个买卖,吾妻怀胎七月,胎像一直很稳,怎么可能会突然小产。”男人缓了过来,声音嘶哑无比,道:“几日前我进了批货,忙的脚不沾地,日夜颠倒,也只是听她说州城的季大夫妙手要来开安胎药我也无时间陪同,就让她一个人,她也为了我安心,一直不告诉我……都是我,都怪我,我应该跟着一起的,蝶儿,是我害了你。”孙城哀嚎大哭,又开始扇自己巴掌,力气之大,让离书和诵文将他的胳膊钳至背后压在地上。
白昙绕过痛哭不止的孙城,走进屋里,屋里摆放着几具尸体,皆都盖着白布,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敬钰朝一具尸体走去,掀开盖布,女尸的脸惨白的几近透明,唇也白成了脸的颜色,白昙伸手隔着白布摸了摸女尸的肩膀和胳膊,肢体僵硬,没有丝毫温度,像摸一块冰似的,尸斑浅淡,血几乎已经全部流干,指甲全部脱落,指尖的肉烂的都露了白骨。
白昙将白布从腹部一分为二,略一掀开,就看到膨大的腹部上有一道颇长的横向的口子,白肉外翻,伸手触了触,径直道:“活剖。”
三人闻言愣住。
“伤口不连贯,这三处,是因挣扎而使匕刃有所停顿,从而偏了一点,边缘肌肉略向内蜷缩,是因在意识清醒下,太过痛苦,肌肉痉挛过度紧张,所以触之会有弦绷感,凶手下手利落,不留余地,行为熟练,是为惯犯。”白昙一一点出。
三人听着白昙的话,看着那道伤口,脑中浮现出被剖腹时的场景,无助的躺在案板上,像只待宰的羔羊,明晃晃的刀被他拿着,惊慌,恐惧让身体不断的抖,皮肤一下一下触到冰冷锋利的刃,无助,哀求,所有都无济于事,疼,好疼,这痛苦何止是同时遭受十大酷刑,然她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感受着自己的肚子被一层一层剖开,十指抠着木板,肉被磨掉,看着自己未满月的孩子被取出,甚至未曾见到,血与泪一同流干。
“胎儿呢?”白昙道。
“这里。”敬钰走到另一个长桌上,掀开白布,现出一个不过两捧大的胎儿,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很乖很安静的躺在那里。
白昙绕过桌子走了过去,略一俯身检查了一番笃定非常的道:“确实是被剖出的,是她的孩子,他的头没有变化,胎儿的头脆弱,顺产出生的,头部或多或少都会因挤压而变形。”
三人又凑近观察了一番,却是不知道什么变不变形。
白昙头也不抬的道:“多看书。”
三人哦了一声。
敬钰道:“那看来确实是凶杀,此事该是由官府受理。”
白昙伸手念诀,胎儿身上出现一个印,泛着白光,渐渐的,胎儿身上浅薄的黑气被引渡了出来,丝丝如烟,轻易就会散去,好在白昙做的印有困缚的作用,很快黑气就聚成了一缕。
黑气非是妖魔气,而是怨气,他们之前一直以为是妖魔作祟,念的诀与做的印都是引渡妖魔气的,倒是没往怨气这方面想,毕竟,早产生出的胎儿,本身就或多或少带有怨气,未曾平安降生,未见万千繁华。
白昙看着掌中的怨气道:“沾染的很少,共存的时间太短,那个男人闹的太凶,所以才不得不将胎儿还了回来,他只能还回她的孩子,短时间内,他找不到可替代的七个月大的胎儿。”
三个人看着白昙,此刻白昙的身躯在他们的眼里无比的高大伟岸,甚至散发着无比耀眼的光芒,三人眸中似是被这光芒点亮,尽是崇拜。
敬钰兴奋道:“那师尊,我们循着这怨气,是不是就能查到幕后之人了。”
白昙将这缕怨气收进手腕上戴着的串珠中,道:“这缕怨气非是出自一个胎儿的,数量差不多有十几个。”
邝茴诧然道:“这么多?”
白昙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一人所为。”
“师尊,擦手。”白暮拿了一方小帕给白昙。
白昙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道“还需再议。”
几人说话是压低了声音的,三米之外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孙城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离书和诵文,两人眼神询问屋内三人如何了,敬钰眼神示意一会儿说。
孙城走到女尸旁边,仍是两眼含泪,眼睛里尽是红血丝,他坐到尸体旁,双手紧紧握住女尸的手,再一次涕泗滂沱,佝偻着背,肩膀不断颤抖,他已经彻底垮掉。
敬钰道:“你放心,这事我宗既已接下,必会调查清楚,现在天不早了,我师尊与师弟舟车劳顿,我们带你回城。”
孙城摇了摇头道:“我住在这里,我相信你们,劳烦仙尊了。”
几人看着潦倒的孙城,知他是什么话也听不进的,也就没再说什么,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六人于院中召出剑,御剑飞往晋州城,落到城门口不远处,步行进入城中,刚过了城门,就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
“三位宗师回来了,想必这位就是灵祇仙尊和另外两位宗师吧,我们老爷已经备了宴等候诸位,请。”小厮笑脸如花,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昙不动声色的道了句有劳,掩在袖中的手掐了个印,道:“这两日如何?”
敬钰如实道:“师尊,我们没有住客栈,两日前我们在义庄里了解了情况后,就去了城里那季大夫的医馆杏林馆看了,那季大夫倒是坦荡,自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空了自己的一处院子给我们住,他太热情,我一时没推掉。”
“你可曾与他说过为师要来。”
敬钰摇了摇头道:“不曾。”意识到了什么,低下了头,声音也哑了下去,眼神黯淡道:“师尊,我好像做了错事,不该应下的……应该让大师兄来的。”
敬钰性子软,不善拒绝,白昙言无责怪的道:“为人如何?”
敬钰道:“季大夫名盛明,医术高超,待人温和,不止晋州,邻进的州城都非常有名,声望很高,每天都有慕名而来找他诊病的人,他妻已逝世二十余年,膝下一子,单名一字楚,二十有一,有一义女,年方十五,是个哑巴,名小桠。”
白昙隔着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在敬钰说话前又道:“来日方长。”
敬钰看向白昙,虽说现在他的身高与白昙不相上下,但敬钰仍然觉得每次看向师尊都是在仰望,恍似当年,也是这般光线昏黄,不甚明亮,逆着光看不清的容貌,是世间最令人安心,是白衣不惧腐尸烂泥,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师尊,之后如何?”离书道。
“此事虽不能完全确认是季盛明所为,但目前看来他是脱不了干系的,也是唯一嫌疑很大的。”诵文拨了一下路旁花灯垂着的穗道:“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要真不亏心,怎么可能这么这么轻易让我们住他家里,我倒看有些太过于急不可耐的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哪怕住他家,也不过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而已,即使他知道师尊要来,又怎么会知道是今日来,此举未免太明显了,他把我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是十有七八觉得我们查不出,他这般自负与他的自谦相矛盾,而他的这抹自负肯定不来源于他的医术。”
离书道:“季盛明平常总以笑脸示人,看着亲和,但对他那个养女,虽不是非打即骂,仍常是没有好脸色,季盛明很不喜这个养女,他没有将她当成过女儿,甚至说是对待仆从,都比对她好了很多,并且十分厌恶季楚与她接触。”
白昙思索片刻道:“明日去衙门查一查卷案。”
五人应是。
小厮带着他们穿街走坊,从喧闹的街走到冷清的巷,片刻,前面不远一个中年人下了两阶台阶笑颜朝他们走了过来,双手抱拳道:“您就是灵祇仙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这是犬子季楚。”季盛明介绍一旁的一位青年人,青年人行了一礼,季盛明继续道:“几日前就听各位小宗师说仙尊要来,恰看今日三位都不在,就一想肯定是仙尊到了。”
白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袭灰袍,须发半百,慈眉善目,笑着尽显脸上的皱纹,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白昙略一点头道:“叨扰了。”
“不妨事不妨事。”季盛明一边说一边将他们往府里请,道:“仙尊大驾光临,是吾等之幸,使吾府蓬荜生辉啊。”
“言重。”白昙语气浅淡。
季盛明不着痕迹的敛眉略一思忖,这灵祇仙尊果然如传言般清傲,惜字如金,凛凛然若云后月,望而生畏,不敢生僭越,隔雾看花,难辨真假,抬眸继续笑道:“仙尊今日可查出了什么?”
“无。”白昙薄唇一启,就是令人捉摸不透。
季盛明听的一头雾水,没了笑容转而叹了口气道:“那孙家娘子是我十日前接诊的,她的胎像虽稳,但因头胎曾害喜严重,食欲不佳,胎儿偏小,也开了一副安胎药以求稳妥,谁知五日前在我堂前摔了一跤……诶,也是可怜。”
白昙道:“为何剖腹。”
季盛明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掩了下去,悲痛道:“七个月大的胎儿生下来尚有一丝存活的希望,母亲爱子,自会抓住这一线希望,所以在她们失血过多无力时,都会央求我给孩子一个机会,只是胎儿过小,在腹中就已死亡。”
白昙看向他,季盛明被他漠然的眼神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正常人听到莫不都是唏嘘一番,再不济也会皱个眉,然白昙始终平静,脸上没什么情绪表达,季盛明顿觉一股压迫感,他连呼吸都要斟酌,空气都变的凝重起来,季盛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夜风一吹,背上凉嗖嗖的,原来冷汗已经湿了衣服。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后院,季盛明喊了一声小桠。
话音未落,一名少女推开花枝小跑了过来,淡粉和绿的罗裙,簪上的流苏晃晃悠悠,额前的发略显凌乱,一双灵动的眸子衬的她格外的调皮与活泼,她走到面前来,鞠了一躬。
“房间收拾出来了吗?水烧好了吗?饭做好了吗?”季盛明袖手问道。
小桠点了点头。
六人先沐过浴换身衣服才来到前厅,季盛明一家并未与同他们一起吃饭,饭桌上,离书和诵文正从敬钰那里了解刚刚的情况,邝茴一字不落的全部说出,听的两人一愣一愣的,看向白昙,一如刚刚三个人,诵文不由得道:“师尊真是神人。”
邝茴耿直的道:“师尊让我们多读书。”
诵文闻言,被汤呛住,不住咳嗽,离书一边夹了菜吃,一边伸手给他拍背,一旁的白暮也伸手给他拍背顺气,诵文一时被两人拍的七荤八素,艰难的举手道:“好……好了,再拍……我要吐了。”
坐在门外廊台上的小桠听到,起身跑了进来倒了杯水给诵文。
“多谢。”诵文接过喝了口道:“已近三更,小桠姑娘怎么还不去休息?”
小桠用手比划了半天。
“你先去睡吧,这里我们收拾就行。”
小桠又急急的比划着。
五人起身收拾残局,小桠啊啊着去抢,不小心被撞了一下,脚步不稳向后退去,白暮一手端碗,用胳膊拦了一下,等她站稳,小桠笑着用手比划了个谢谢。
“无妨。”白暮笑道。
“各位是客人,自是没有客人动手的道理。”季楚走了进来,一袭深蓝,身体瘦长,显得他的衣袍很宽大,他的脸色偏白,像是常年药不离身的人,眉宇间笼着阴郁气,眸光幽冷,刚刚同行的那一段路,他一言未发,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白昙起身,朝门口走去,路过季楚身旁时,的确闻到一股清润的药香,不过季家是开药堂的,有药味很正常,季楚朝他抱拳,白昙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院中有一方浅塘,塘中有一块一块的石板铺的路,跨一步不适应平常的步调,跨两步又略远,白昙看着浅塘中悠然自得的红鲤,将脚下的小石子踢进塘中,红鲤摆尾游远,白昙脚尖一点跃到对面。
房里没有点烛,一片漆黑,白暮走过浅塘就看到对面负手而立的白昙,他披着浓重的夜色,脸庞轮廓也深了几许,似是深深在纸上划下的墨痕,眸光晦暗不明,愈加深邃。
“师尊。”白暮走到身旁道:“师尊为何还不休息?”
“点烛。”白昙道,语气与这深夜一般凉。
白暮应了声好,推开门,拿出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驱散屋里的暗,白暮点了一炷冬至,香燃起时,白昙已经面朝床里睡下了,白暮看着白昙的背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