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上来，此间事落下。

狗儿领着猫儿，双双跪倒在那棵树下。

郑而又重的对她磕头。

韩卢跪在院子的门外，远远的，不肯进去，埋着头，耳朵和尾巴都收不住的只是呜呜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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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朱瑶本就已经是寿数将近了。

她护了这镇上的妖族这么许多年，实在是放心不下，偏在这时魔族递来橄榄枝，终是叫她做下这等与虎谋皮的事。

“这朱瑶镇看着安和静谧，却早已腐坏在内里了，”终于走进院子来的韩卢眼泪终于仿佛是流干了，眼里的恨闪着怨毒的光，“这镇上的仙人修士们守着这腐臭的和平，贵人老爷们歌颂这恶毒的和平。于是这所谓的‘和平’，便这样吸食着无数妖族血肉，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所以，妖族需要的是争斗！”韩卢喊着，“是力量！是我们被夺走的力量！”

这条忠犬失去了主人，此刻只剩下癫狂和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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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瑶虽然是身世不凡的大妖，但由于六界大战之后，妖王与神帝达成协议，封禁三百妖术，令大部分妖族只能修习一般的简单妖法而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攻击力，所以她想若改变这镇上的格局，就只能借助外力。

魔族给她带来了符和蛊两样东西。

“所以铜钱只不过是手段之一而已。”赵魈和徐睦赶到书院，听了韩卢的自白，叹了口气，他带着帷帽，看不清表情。

“既然这两种手段都还未完成的术法，”徐睦分析，“那么魔族的目的很可能便是想利用这些妖族来完善。”

“无障呢？”孟芝发现只有赵徐二人来了。

“他没事，”赵魈拍了拍孟芝的肩，“人已经醒了，只是受了点打击，这事以后有机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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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瑶殒身的消息不知道是何时已经传了出去。

镇上的妖族百姓们开始聚拢在书院原本的院墙之外，越聚越多，层层叠叠，跪了一地。有人跪在人群里开始小声的啜泣，哭声呜呜咽咽，凄凄哀哀。

天色阴沉下来，低矮的云遮住了日头，河畔的风吹起阵阵冷雾。

红色的法光星星点点的从枯树里冒出来，渐渐飞散到空中。

雨又下起来了。

是春日里的细碎的雨水，滴滴点点的。

这样一阵春雨，无声的落在书院老旧的墙砖和掉在地上的牌匾上，落在空荡荡的院中泥土里，落在狗儿兄妹的肩头，落在妖族百姓们流泪的脸庞上，落在这个河畔的镇子的每一处，再纷纷的汇聚成涓涓的溪流，最后流进这条窄窄的瑶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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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枯萎的山茶面前，泥鳅静静的抬起头，看着那个慢慢消散中的，光秃秃的树冠。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雨水打在他脸上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有点脆弱，令孟芝一时不忍，走上去牵起他的冰凉的手，紧紧握了握。

雨中，泥鳅牵着孟芝走上前去，挥袖带起一道法光，从即将消失树冠上折下了一根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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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其来的细雨渐渐停住了。

取了院中的土，泥鳅将枯枝种在一只巴掌大的青蓝色玉盆中。

他把玉盆交到狗儿手里，然后不知从哪变了一瓶散发精纯水灵之气的灵液出来，浇在了盆里。

那条枯枝如沐甘霖，竟瞬间就活了过来，枝丫上甚至还冒出一片新嫩的尖尖小叶。

两个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这一切，终于止住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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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走过来扯了扯泥鳅的袖子。

“它是姨姨吗？”她指着玉盆里的枝丫。

狗儿在原地死死抱着玉盆，咬着嘴唇，骨节隐隐泛白。

两个孩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泥鳅，连呼吸都屏住了。

很久。

泥鳅没有表情，没有点头，更没有说话。

猫儿终于忍不住，泪珠儿又一串串的滚出眼眶，朱瑶送给她的头花被她扯下来，紧紧捏在手心里。

“她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终于，泥鳅好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答了。

“若即便是这样，你还认为这是她的话。”

两个孩子的眼睛一下亮了，彼此对视了一眼，眼泪流得更凶了。

“当然！”

猫儿哭花了脸，却是笑着的，笑意直达眼底，“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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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卢！”

不知何时，曲家姐妹穿过层层人群走进来了。韩卢第一个发现了她们，低着头就想要避开，却让曲萍儿叫住，拦在他的去路上。

“你往哪去，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们说吗？”

牵着妹妹的萍儿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虚弱，却急急要找韩卢讨要个说法。

“萍儿姑娘……”韩卢低着头，根本无法看她的眼睛。

“所以呢，到底从哪里开始是假的？”

“你受伤把孟公子他们带到书院去是假的，你给我们送的吃食是假的，你帮我混进镇北的市集也是假的！”萍儿的眼中有泪光在泛。

“姐姐，”莲儿的脾气比姐姐温和许多，“韩大哥只是听从了朱姨……”

“是啊！好一条忠犬啊！”萍儿却是个干脆直爽的性子。

“帮我赁的小院子，也是你的主子安排的？帮我挨的仙人的鞭子，也是你主子安排的？还有这个，这也是她安排的？”萍儿气急了，从头上拔下一只木钗，摔在韩卢的脚边，断成了碎片。

耷拉着耳朵，尾巴也卷起来，韩卢蹲下去，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把木钗的残片捡起来，一片一片的试图把他们拼回去。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们第一天遇到的时候，我救下的那个，被人欺负得只知道哭的丧家犬，也是假的？！”

“不是！”

终于，韩卢抬起来头，第一次为自己争辩。

“那天遇见你，你救下我，”他声音很小，眼睛才刚刚与萍儿的视线相撞，立刻又懦弱得重新佝偻下去，“这件事，是真的，是我最珍惜的事……”

听完这一句，萍儿背过了身，脸上的表情看不见，她只是站在那里。

“莲儿，”站了一会儿，萍儿才重新开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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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叫住她们的是泥鳅。

“她说，”他拿出琉璃梳，交到莲儿手里，“要给你们道个歉。”

莲儿伸出手，正要去接那梳子。

“你…你是…”萍儿却打断了她。

她有些不置信，又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难道！你…不，您是…您是周……”

“孟逾远！”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莲儿，大家纷纷仰起头来。

只有孟芝一个，立刻条件反射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放开泥鳅的手，拔腿就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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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玩笑，不用看，赶紧逃。

这声音咱像个噩梦似的听了十六年，化成灰都能认得出来！

是掌门老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