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余晖已然燃尽，零散的星子爬上天际，天色将暗未暗。

市集里的吆喝声仍此起彼伏，就这样，一对奇怪的人进入了小贩们的眼帘。

那是一对夫夫，青年会在摊子里挑菜、和人因为几文钱之差吵得不可开交，男人会在青年身后一脸无奈和宠溺的紧跟着，最后给吵赢后扬眉吐气的青年付银子提菜。

他们会从城东逛到城西，最后满载而归，这条街上卖菜的小贩近两个月来已经熟知了这对赏心悦目的年轻夫夫。

“慕公子又跟着夫人出来买菜了？”

王婶把菜捆成一扎递给慕轻鸿，调侃道。

“嗯，他一人出来，我不放心。”

“哟，还真是恩爱！”感叹了一句，王婶一拍大腿，道：“不知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城南有个送子观音庙，可准了……”

还没等王婶说完，慕轻鸿便打断道：“多谢王婶的好意了，我不喜欢家里太吵，所以早就和夫人说过不要孩子了。”

“这人哪能没有孩子？”王婶一听就激动起来，慕轻鸿却摆了摆手，离开了摊位，原来是陆浓又用几文钱的价格买下来一条草鱼，正大声喝他过去。

待慕轻鸿两手都满满当当，二人终于坐上了牛车回到小村子里，拉牛车的陈兄与他两是同乡人，正和人侃侃而谈：“这太平日子，是过不了多久喽！大晋朝和叛军慕家迟早打起来！”

“那是大晋朝会赢，还是慕家？”和陈兄聊天的是一介衣着朴素的老秀才。

“这、这谁知道？”陈兄摸了摸头，看向慕轻鸿和陆浓的方向，道：“慕老弟，听说你们是打京城来的，又姓慕，可是和慕家有什么关系？”

陆浓已经开始犯困，头搁在慕轻鸿肩上，一耷一耷，如小鸡啄米。

慕轻鸿侧着身子，让陆浓靠的更舒服些，听到陈兄的话，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那慕老弟觉得大晋朝能赢，还是叛军慕家？”

慕轻鸿还未说什么，秀才就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道：“我觉得是慕家，大晋朝我可是听京里来的人说过，如今当政的太子不过一岁大，哪有什么权能？真正掌权的是身后的陈太后，陈太后不过一介女流，能有什么才能？”

“这天下大事，瞬息万变，我们不过是市井小民，谈论再多，也不过是徒劳。”慕轻鸿淡淡道，打断了两人。

慕云澜已经被他废了，万没有当家的可能，而慕宸宇……

慕轻鸿在心里摇了摇头，依慕宸宇的心性哪会是手段愈发毒辣的陈思凝的对手？

待到了乡里，陆浓已然睡饱，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听到有人匆匆来告知拉牛车的陈兄他媳妇生了的事，便也拉着慕轻鸿打算去凑个热闹。

发觉慕轻鸿情绪低落，陆浓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大人？”

“我让你流掉那个孩子，你可怨我？”

慕轻鸿轻声问道。

那日他从宫中出来，没有带走那血淋淋的头颅，大仇既已得报，他便也开始着手准备和陆浓离开京城的事宜，待一切准备妥善，陆浓却飞鸽传书，告诉他，二人有了一个孩子。

慕轻鸿原先也很高兴，甚至有搁置离京事宜，等孩子出世再离开的想法，但是他去寻访了很多名医，得知哥儿生子竟要生生割开哥儿的腹部，且哪怕是从医数十年的老手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这让慕轻鸿怎么放心？

于是他深思熟虑一番，征询陆浓意见后拿掉了孩子，自己也喝下了绝育的汤药。

陆浓忍俊不禁，道：“大人又想哪去了？不过是去沾沾喜气，我们明日也要启程去穆泉山了，去那处正好与村子里的人告别。”

慕轻鸿有些懊恼，是他又多想了。

他跟上陆浓，让陆浓仔细着脚下泥泞的路。

“大人，听说影七和影八要成婚了？”

陆浓也是在要和慕轻鸿归隐时，才见到了慕轻鸿这些暗卫的全貌，全部一共八人，慕轻鸿放他们自由之身，当时的影七是第一个出列的，还拉着红着一张脸、看起来很想打他的影八。

陆浓当时就觉着二人有猫腻，没想到这么快。

“嗯，我们从皇陵中出来应还能赶得上。”

两人回到自己的木屋放下提着的那些蔬菜瓜果，又出门去了。

月光之下，群星为伴，路旁的人家稀稀拉拉的点起了灯，陈兄家的土木屋不同往日，灯火通明，门外围了一圈圈的人，二人走到灯火阑珊处，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

在大晋皇帝死的那一刻，陆浓的任务就完成了，他不出祈意料中的选择了留下。

祈只是道了句后果自负，就潜水没再出现了。

六十二岁那年，陆浓得了这个世界哥儿特有的疾病，他身体变得异常孱弱，哪怕是一场风寒都足以要了性命。

灯枯油尽之时，陆浓不过六十七岁，五年的病痛缠身，让他白了头，他枯瘦的手拉着慕轻鸿，已经布满细纹的脸满是不舍。

“大人、大人，下一世，你还来找我好不好？”

“我又懒又爱欺负大人，大人会不会讨厌我？下一世会不会就不想来找我了？”

“我不管，你可一定要来找我，你答应我的，生生世世都会找到我，不管我在什么时空、是以什么身份……”

陆浓气若游丝，却喋喋不休，慕轻鸿没有回应他，似乎是这样，陆浓就不会阖上眼、至此长眠不醒。

可最终，那紧握着他的手还是松开了。

慕轻鸿体魄强健，瞧着不过四十，此时却显出了几分颓态，他看着陆浓毫无血色的脸，喃喃自语：“我怎么舍得怪你？”

惯穿月白衣裳的男人细致的擦拭完青年的尸体，又为他不再明艳的脸上了妆，道：“你向来爱我甚过爱自己，又爱面子的紧，哪里会肯我看你死后的狼狈模样？”

为青年上了妆后，他抱起青年侧身上马，上了妆后的尸体平添了几分气色，外人一眼还以为是活人，一路上碰见邻里，邻里还向男人和他怀中的青年问好，走后才有人发觉奇怪，为何青年躺在男人怀中，一动不动，还紧闭着双眸。

慕轻鸿就这样带着陆浓到了一处早已挖好的墓地，他推开空棺，抱着陆浓躺了进去，理了理陆浓的发丝，道：“无妨，你不肯我看，我便不看。”

他没有合上棺盖，抚摸着怀中人的眉眼，但下一瞬，他眼里闪过了什么。

慕轻鸿，也许说是借用这个身份的灵魂自我意识舒醒，他更紧的抱住了怀中的人，回答怀中人死前想要的答案：“嗯，我会去找你，不管你是在哪个时空，以什么身份。”

哪怕时空转换，斗转星移，我也会爱你，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