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

魅女看着眼前那一位位徐君所谓的援军，眼里流露出挡不住的迷茫。

这些人几乎都上了年纪，有好几位头发都已经雪白了，但精气神却依旧，摸着胡子开怀大笑。

其中一位穿着灰袍的人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展开，举了起来放在远处魅女的脸旁，沉吟着仔仔细细地照看着，良久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嗓子里飙出了几声难以言喻的激动之声后，道：“接头人！丝毫不差！你看！”

他把画像翻了个面，魅女瞟眼一看，画像中的正是自己。

只不过，那纸片人的眼神和动作，竟和她现在一模一样，甚至还夸张地把她的脸画成了鬼脸。

魅女抽搐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可真是一丝不差。”

老娘要是活着回去一定要把徐君那个脏东西给废了。

她忽然想起徐君一张一张地画着李欢的样子，那可真是美若天仙呐。

想到这里，魅女的青筋都暴起了。

......脏东西！

灰袍老人笑着上来道：“姓曾，叫我曾先生就好。我曾是都城星月会的长官，后来离开了。我听闻了玄者的困境，便主动与徐君取得了联系，带着我与老友的所有人马，前来洛北，支援天问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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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

倾盆大雨几乎是瞬间倒了下来。

整个城内都充斥着哭喊声和冲天的火光，雨水包裹着血液，形成了一道道血河，浸满了这个都城。

一白一黑两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飞踏在屋檐之间。

罗隐此时已经红了眼，发了疯似的跟在李欢身后。

李欢也是把脚步放到了最快，雨落下来迷了视线。

不知跑了多久，李欢觉得离皇宫够远了，便一个飞身跳下了屋檐，顺手抽出腰间的玉珂。

罗隐一看，紧随其后，也停下了脚步，上下动了动握着寒武短刀的手，嘴角竟浮现出笑容了。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湿发垂了下来贴在他的脸上，遮住了脸上的骇人伤疤。

“我等这一刻很久了。”罗隐的嗓音很低沉，很沙哑。

李欢看着他，沉了沉气，刚想说话，罗隐已经冲了上来。她只好将话咽了下去，正面与罗隐过招。

罗隐的眼睛大睁着，丝毫没有感觉到雨水流进眼里的难受，他的眼里只有他的仇人。

李欢此时心里却还在犹豫，有些话她想和罗隐说。但正是因为这份犹豫，被罗隐下了杀手的寒武逼得步步后退。

忽然，李欢的后背碰到了什么障碍，她身形一顿，罗隐的刀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划了过去。

而同时，她看见阻碍自己后退的木箱子旁，蹲着一个瑟瑟的约摸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捂着耳朵满脸泪痕，浑身是泥，惊恐的她看见了罗隐手中的寒武，顿时尖叫起来，朝着身边巷子的另一头跑去。

另一个黑影却出现在了巷子的尽头。

李欢瞳孔一缩，转身用玉珂挡开罗隐的刀，飞身一扑，将那小女孩护在自己身下。

因为雨太大，李欢不知那箭的方位，只能用身体挡住。

那黑影射来的箭擦过李欢的肩膀，划破了白衣，血瞬间染了上去。

李欢趴在地上，瞬间感觉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肩膀上的伤口也疼得撕心裂肺，几乎无法行动。

她感觉不对。转头一看，那箭的箭头发着奇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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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徐君因为是天问阁的头领，自然受到了众多寒武军的包围。

她心急如焚地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想要寻找李欢的身影。

李欢本来就对某些事情有阴影，再加上自己心中的不安，她的烦躁已经到了极点。

可眼下，若是不拿下皇宫，不仅是李欢，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风重重地甩掉一个人，徐君便朝着沈豫旸追殷珉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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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欢咬着牙，把小女孩塞进了旁边的屋子里，随后一把抱住了冲过来的射箭寒武军，把玉珂插入了他的胸膛，与那寒武军一起倒在了地上。

李欢捂着自己的肩膀，这种被寒石伤到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

她努力让自己振作。

拖一会儿，再拖他一会儿。

罗隐的寒武伴随着他的嘶吼瞬间就到了眼前。

李欢忍着剧痛翻身躲过，顺势扯下一旁掉落下来的牌匾上的红绸子，一把抓住罗隐拿刀的手臂，将红绸子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收紧。

她越用力，肩上的伤口就挤出了更多的血。

“你别执迷不悟了！”李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道，“皇帝......皇帝拿所有人......当......棋子......我也一样......你，也一样......”

罗隐被勒地眼睛充血，青筋暴起，整个脑袋都涨得通红。他的寒武短刀脱了手，只能四处乱摸，终于，他摸到了一块石头。

李欢只觉得眼前一花，额头上的血一下子流进了眼睛里。她下意识地松开了红绸子，后退了好几步，摔在了木箱子堆里。

罗隐丢掉沾着血的石头，捡起了寒武短刀，朝着李欢逼近。

眼看没力气躲掉了，李欢用力拔出一边嵌在墙里的寒石作箭头的箭，捅进了罗隐的肩膀。

罗隐一声哀嚎，面部狰狞地一把抓起李欢的领子，对着她的胸口就捅了下去，又用力的将刀拔了出来。

瞬间，李欢什么都听不见了。

雨声，哀嚎声，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李欢的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

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

心里只想着，远一点，再把他带远一点。

罗隐也因为被寒石所伤，痛不欲生，但他依旧跟在李欢身后，嘴里在喊些什么李欢已经听不清了。

李欢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上了城墙。

她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

她来到了城墙上，撑着自己的身体，看着处处都是战场的都城。

天上的圆月已经被乌云覆盖，看不见了。

模糊的视线中，她四处寻找着她想见到的那个人的身影。

真的好想见到她。

李欢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地滑了下去，靠在了城墙上。

这一次，她真的感觉到要死了。

记忆中，她从没害怕过死亡。

不知为何，这一次，不一样。她浑身在发抖，害怕得发抖。

她把脑袋扬起，靠在沾满血迹的城墙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雨水落进她的眼里，再也看不清东西。

突然，胸口忽然发生了异动。

她却没有力气再去看了。

玄灵钟也被她的血盖满，此时却缓缓发出了光芒。

不由自主地，她抬起手，把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攥在了手心里。

脑海里，崩出了无数的画面。

是那个叫徐君的人，救了满是伤口的自己，夜夜守在自己门前，只要一做噩梦，她便会轻轻拥抱着自己，直到天明。

她们一起去薛氏山庄，在满是樱花的伞下避雨。

她送了蓝色红穗的发簪，在刀上刻下‘玉珂’，还知道了自己只能尝出甜味，便带自己去吃各种甜食，喝绿雪茶。

以及，自己在和她夏州城外因星月会天问阁殊途而诀别时的心痛和那几年在洛北的念念不忘。

也因为她，鹰谷为了夺得玄灵钟，自己付出了最重要的东西——关于她的记忆。

但为了救出被困在阴阳蛊中的她，自己在还保留了一丝意识的情况下冲了进去。

她说，她很爱我。

那年中秋，她问，我在孔明灯上写了什么。

而那个愿望，想着，大抵是已经实现了。

“我想再活一次。”

李欢的嘴角缓缓上扬。

在“楼”的乌玄海底石碑上看见的，是那么几个字。

“唯濒死之血能开启玄灵钟。”

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她说。

想亲口告诉她，回应她，自己真的爱她。

李欢只觉得自己的领口被人提起，胸口大概是又中了几刀。

随后罗隐一松手，李欢的身体便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顿时，她胸口的玄灵钟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蓝色的光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而在她摔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光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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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后来人描述，那天，天问阁的首领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医馆，跪着求医馆里躲着的人救救那个明显已经死了的人。

已经疯了的罗隐被陈天澜从城墙的另一边也丢了下去，他的狂笑声才戛然而止。

徐君抱着李欢，跪着哭了很久很久。

玄灵钟重新赋予了她玄息术，却没能留住她的命。

她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那支发簪。

几天后，徐君背着一个等人高的大箱子，拒绝了沈豫旸递给她的、从皇帝手里抢回来的生死环，一个人走了。

临走前，所有人都来问，她要带着李欢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走了。

她一个人翻山越岭，来到胥国边境，登上了永忆山，在山上不知道呆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了永忆寺。

老僧似乎知道徐君会来，已在寺门前等候。

徐君将李欢埋在了寺内的一株不知道是什么的树旁，把发簪和玉珂放在了坟前，

随后她，跪在地上，给老僧磕了三个头。

最后一个头磕了下去，她把脸埋在雪里，泪水涌了出来。

老僧将她扶起来。

“这是她的命。我算过的。”

徐君又一次哭了很久。

她把樱花手链和护腕解了下来，也放在了李欢的坟前。

而解开护腕的一刹那，一张油纸掉了出来。

徐君将那油纸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纸。

白纸黑墨。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