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北甩开纠缠在脑海中的那个人，重新捡回思绪，记忆带着他回到十五岁那年。

那年他初中毕业，刚刚拿到中考的录取结果，成绩不好也不坏，勉强够格考上县里的一中。

他搓着手期待地看着邮递员从“中国邮政”的绿色帆布包里掏出一封写着“许向北”名字的信，递到他手心里，又目送着邮递员猛蹬几步跨上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地骑车离开，这才紧紧攥着那封信一口气跑回“老许家常菜”。

“妈！”他兴冲冲推开店门，脚步不停朝着柜台后嗑瓜子的杨秀华走去。“我考上县里一中了！”

杨秀华身边坐着正在埋头费力写作业的五年级胖小，面前摊着一本习题册，打眼一看密密麻麻全是数字符号，很是骇人。

胖小正抓耳挠腮写不出来，闻言立刻握着笔抬起头，接话道：“你好棒啊，哥。”

杨秀华从背后一巴掌扇过去，没好气说道：“专心写你的作业，有你什么事？”

教训完小儿子，她才分出心思回应大儿子，伸手拿过那张录取通知书细细瞧了一遍。

“这字念什么？”她伸手指着其中一行里笔画繁多的一处。

许向北凑近看了看，答道：“竭诚的竭，就是尽力的意思。”

“哦。”杨秀华又看了一遍，拖着声音问道：“我听镇长说过现在是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有。”许向北点头，掰着手指给她算，“小学六年加上初中三年一共九年，都是免学费的，国家供着读书。”

杨秀华转转眼珠，又说：“那你现在不是已经过了吗？”

许向北虽不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答道：“是过了呀，上高中以后就要自己付学费了。”

“得多少钱？”杨秀华够来远处的计算器，一声清脆的机械女音响起。——“归零！”

许向北思索片刻，不确定地答道：“光学费的话一学年二百吧，但是还有校服钱、书本费什么的。”

杨秀华手指飞速挪腾，在计算器上敲击一阵，得到最后的结果。

“那这三年算下来岂不是得要几千块钱。”

许向北抿唇没说话。

“成吧，交了就交了。”杨秀华耷拉着眉毛挥挥手，放回计算器，又低下头对胖小嘱咐道：“儿啊，你小升初可得争点气知不知道，妈妈花了这么多钱给你送到少年班学奥数，可得跟着老师好好学，现在吃点苦不要紧，将来能直接去城里读中学，多好啊。”

胖小皱着粗眉敷衍点点头，悄悄抬眼看向他哥，眼底写满求救。

许向北朝他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也毫无办法，转身走出店里。

一路低着头走到街口的小卖店，这个岁数的男孩都喜欢插着裤兜走路耍帅，他也不例外，吊儿郎当晃悠到老头的店门口，朝里头没大没小地喊道：“嘿，老头，给我拿根冰棍，再装两包辣条。”

老头黑沉着脸掀开帘子走到柜台边，拿着手里的蒲扇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

“叫什么老头，我才刚退休行不行。”

许向北笑着往后闪一步，回道：“得了吧，头发都花白了，要不你有空去王姨的理发馆坐坐，染个头发，我还勉强算你不是个糟老头。”

整个旅安镇都知道理发馆的王姨和街角小卖店的老头之间曾有一段风流的过往，据说当年两人山盟海誓，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后来，王姨南下去深圳学理发手艺，再回来时便带着个南方的小白脸，还揣着个西瓜大的肚子，于是这段感情以老头被无情抛弃为结局告终。

许向北没皮没脸地提起，存心拿老头找乐子。老头果然又打过来一扇子，这回他早有防备，轻而易举便躲到一侧狂笑。

“兔崽子。”老头瞪着眼睛骂他，倒也没真生气，还是替他找来辣条和冰棍放在柜台上。

“一共四块钱。”

“得了，不用找了，我明天还来买。”许向北扔下一张紫盈盈的五块钱纸票，把辣条装进裤兜里准备带回家给胖小，自己则撕开冰棍上粘着的纸皮，蹲在街角的那棵大桂树下舔着吃。

老头收好钱，摇着蒲扇从柜台后走出来，半支着胳膊跟他搭话。

“嘿，小子。”

许向北没抬头，只含着冰棍，不清不楚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