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

接待罗靖城的是一位叫宋培亮的年轻警官。宋培亮对于犯人提供的线索持怀疑态度，因为情节太过匪夷所思，细节又模糊不清。

犯人叫田海平，因为盗窃入狱，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据宋培亮介绍这是个惯犯，今年53岁的他已经因为盗窃四度入狱。这次他举报沈澜也是抱着立功减刑的目的。

罗靖城在会客室见到了这个瘦削而精神萎靡的男人。宋培亮做了介绍。田海平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迸发出亮光，讨好的笑着，“我也认识你，罗警官，你在星海城可有名了。”

罗靖城心道自己原来在小偷圈也有知名度。“我是特意来调查你的举报的，希望你把当年见到的事情再说一遍。”

田海平大概觉得自己的举报受到了重视，精神变得亢奋。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在海边溜达，看到一处仓库的排风扇坏了，就钻进去……警官，我没偷东西，我只是看看，看看。”

“你接着说。”

“我进去之后就到处溜达，但里面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里面码着很多木箱。我拿出手电筒，照了照箱子，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两声轻微的申吟，吓得魂飞魄散。我一动也不敢动，屏住气等了一会儿，申吟声又消失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疑神疑鬼的，便悄悄的转过箱子去瞧，结果手电筒真的照到一个人，他手脚都被帮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平时只敢小偷小摸，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敢碰，所以马上就想走，谁知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田海平说得唾沫横飞，罗靖城示意宋培亮给他倒了一杯水。罗靖城看了看自己的记录问道，“你还记得地上那人穿着什么衣服吗？”

田海平急忙摇了摇头，“这个不记得了，但我肯定是浅色的衣服，我手电筒扫过去的时候，很明显能看到他。”

“那人是男是女？”

“是个男的吧？短头发。”

罗靖城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听见门外的声音，好像有好几个人，急忙躲了起来。过了几分钟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灯也亮起来。我更害怕被发现，躲在箱子后面大气不敢出。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然后沈澜，报纸上那个法医就把人捅死了……”

“等等。”罗靖城急忙打断他，“你先说进来的是几个人？”

“应该是两个吧？我听见两个人在说话？”

“男人？”

“对。”

“但你没看见？”

“另一个人站的地方被箱子挡住了，我只能看到一只脚。”

“但你能看到沈澜？”

“我不敢看，但偷瞄了几眼。”

“具体说说怎么偷瞄的。”

“我……听见那人又在申吟，就从箱子缝隙里偷偷的看，看到沈澜将那人提起来，并且举起了刀，我又吓得不敢看了。然后又听到呜呜的叫声，和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心里听得不是滋味，心想肯定是那人临死在挣扎。我就又偷偷看了几眼，我看到沈澜提着刀站在那里，那个人挣扎了一阵子就不动了。我都吓死了。”

罗靖城眉头紧缩，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这么说你没看到沈澜将刀子捅到那人肚子里？”

“这倒没有，警官，我不敢看呀。”

“时隔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记得杀人的人是沈澜？”

“我当时觉得他有种特别的……感觉……这些年我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但看到这张照片，我就又想起来了。警官，你相信我，真的是沈澜。啊，我又记起来了，当时另一个人还说，学法医的就是干净利索。”

罗靖城半信半疑，那时候沈澜学的可不是法医，这小子要不是看了沈澜现在的职业发生了记忆错乱，就是为了坐实自己举报的事添油加醋了。“你接着说吧，还看到什么了？”

“警官，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我跟您说，他们杀完人就出去了，又进来两个人把尸体往木箱子里一扔，封了起来就走了。仓库了又是一片漆黑，我可不敢和死人待在一起，想等他们走远赶紧跑。谁知我等了十分钟吧，外面很安静了，我刚刚站起身就听到木箱里传来刮擦的声音，警官，一定的诈尸了，我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的从通风口爬出去了。”

罗靖城心道，那并不是诈尸了，很可能是当时并没有死透。罗靖城从头又梳理了一遍记录，想看看有什么遗漏。

田海平小心翼翼的道，“警官，我还没说完呢！”

“哦，你继续！”

“我后来又回去了。”

“你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

“对，我回来去对彩票的时候发现自己把钱包弄丢了，钱包里还装着我那张彩票，说不定能中大奖，又想到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如果知道通过钱包找到我就糟了。于是，我又溜达了回去，但我又不敢进去，想起木箱里那个刮擦声就头皮发麻，我就在附近转悠。然后我看到仓库门又打开了，有个人把箱子拖了出来，放在门口。不一会儿，一辆车开过来，司机下来，两人把箱子抬上车，那车就离开了。”

“这次把箱子拖出来的人是沈澜吗？”

“不是。这人不是沈澜。”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田海平摇了摇头，但又忙道，“但我记得那辆车，车上写着上天堂三个大字，一看就是殡仪馆的车。我当时还想杀了人还能找殡仪馆的人处理，这不就烧成灰，毁尸灭迹了嘛。”

“还有吗？”

“没有了。”

罗靖城反复跟他确认了时间地点，田海平虽然只记得大体的范围，但跟他之前推测的基本吻合。“最后，再跟你确认一点，沈澜杀人的时候，旁边的人有胁迫他吗？”

“没有。是他自己拿着刀杀的。”

罗靖城回到旅馆，再次梳理了田海平的口供，个别情节添油加醋，总体而言可信度非常高，处理尸体的过程也很符合他们之前掌握的关于“毁尸灭迹”这个组织的信息，那辆写着“上天堂”字样的殡仪馆的车很可能就是“毁尸灭迹”中的一员。

但这份供词对沈澜非常不利。

罗靖城委托武铮云对那张照片进行了处理，将里面的人物P掉只剩下背景，又从网上找到一些不同背景的仓库照片。第二天一早，罗靖城又接到了宋培亮的电话，说田海平又想到了新的情况，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罗靖城急忙赶到了监狱。

田海平看到罗靖城还没走，很激动，说，“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一直在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忽然想起来，沈澜杀的那个人是个卧底警察。”

罗靖城和宋培亮都十分震惊，宋培亮忍不住呵斥道，“你在瞎编故事是吧？你知道虚假举报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田海平急忙辩解道，“警官，我真没瞎说，我昨天说的时候忘记这个细节了，当时知道他们连警察都杀，吓坏了。”他求助的看向罗靖城。

罗靖城问道，“你还记得他们怎么说的吗？”

“原话我记不清了，总之，大意是他是警察的卧底，隐藏的太深了，好不容易才找出来，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罗靖城感觉很多细节在他脑海中连缀了起来，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时间去梳理。他拿出昨晚准备的那几张图，让田海平指认命案发生的地点。

田海平扫了一眼，手指落在了沈澜杀人那张照片的背景上，“这张，是这张。我记得这里有个财神像，我走的时候还拜了拜。”

宋培亮质疑道，“十多年了，你就记得那么清楚？”

“我记性很好的。干我们这一行的一定要眼疾手快记性好。”

罗靖城原本怀疑是否有人指使他诬陷沈澜，但现在基本可以排除这种情况，如果是别人指使的，不可能连十年前的环境都描述的如此精准。

离开监狱，罗靖城买了最早一班火车。上车之后他终于有时间复盘一下这件事。如果田海平的证词没有问题，那么说明当年曾经向四大家族派遣了一批卧底，这批卧底很可能现在依然有人是失踪或者失联状态，因为尸体被殡仪车拉走之后最大可能是被焚烧了，真的毁尸灭迹了。

既然有卧底，就一定得有联络人，策划者，负责人等等其他角色。罗靖城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是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到hong灯区，那他会不会是那个接头的人？从时间上看，沈澜杀人事件就发生在自己的父亲被杀之后不久，作为关联事件也不是不可能。

罗靖城又想到了沈澜最近反常的举动，他查看那些冷案悬案是否还别有目的？

罗靖城再继续深入一想，如果自己的父亲是作为接头人被杀，这本是一件光荣的事情，那么大家又为何对他的死讳莫如深？除非一种情况，父亲要调查的不单是四大家族的犯罪活动，还有警局内部的腐败和犯罪，官shang勾结，给恶黑势力提供保护伞等等犯罪活动。

罗靖城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虽然大部分情节都是源于自己的猜测，但一切却又那么合理。这其实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抓住一个意想不到的线索，顺藤摸瓜去找寻被人为掩盖的父亲被杀之谜，但当这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上天似乎又给他设下了另一个陷阱。

为什么沈澜会纠缠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