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帮陆芊芊摘去簪子梳头，屋内也没其他人，她不多拘束，打了哈欠之后伸懒腰，“我好困，我想先睡了，紫鸢晚安。”

紫鸢福了福身，收好珠饰后走出。

提心吊胆容易困倦，陆芊芊刚躺上床就有了睡意，合眼渐入梦境时，耳边温热的呼吸吓得她要叫人，无奈对方动作更快，踏上床擒住她，“住嘴。”

“你谁啊？”陆芊芊放低声音询问。

虽说看不清人，但十有八九能猜到是谁。

“陆婉真，你当真听不出我的声音？”兖王周禧凑近她耳边低语，“本王只问你一件事，你落水那天，为何要喊本王的名字？”

“应该是下意识的事，你剖开我的脑子问它吧，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陆芊芊又不是陆婉真，说话要多直白有多直白，她揪紧胸口，生怕这半夜爬人床的狂徒一个说不过就把她办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周禧早些时候是有听到小厮与陆玡的耳语，如今亲身经历，才觉得陆婉真的状况并不康健。

他换个姿势侧身躺倒，把陆芊芊吓一跳，她挪着身子移动到最内侧，摸寻到被子隔在两人之间。

“陆婉真，我跟你无冤无仇又无男女情谊，你为何要将自己推向我。”周禧捉摸不透这女人的行为，坐起靠着床楣接着问她，“总不能是你为了躲开五哥才做这种不要命的傻事吧。”

“你五哥？肃王殿下？”陆芊芊被这些关系弄得晕头转向。

“是。我五哥的相貌和才干都是最拔尖的，他亲自叩请父皇赐婚，那是你的福气。但他没料到你落水获救后居然在喊我的名字……我与司业常言家事，但你我可不熟络，如今倒好，等你身子恢复，就得随我回兖州了。”

“你说什么？”陆芊芊腾一下坐起身，“我要去哪？”

“父皇有意将你许给我。”

“嫁给你？”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陆芊芊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靠近他，“你不要乱说话啊，我家里人都没提过这件事，别是你自作多情做无谓的蠢事。”

周禧后仰依靠床楣，他万没想到如今的陆婉真全然没有了大小姐的规矩。

“你本是五哥相中的人，但他不愿横刀夺爱，前脚才跟父皇提及，后脚就跪请父皇待你苏醒，就让你得偿所愿。”周禧也不知这位陆小姐怎么就赖上他了。

“……现在，这不是我的愿了，能撤回吗？”陆芊芊双手合十安在胸前，这就是当大小姐的代价吗，可惜她这脑瓜子耗不起啊。

“那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禧就不信陆婉真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我哪记得陆婉真遇到过的事……”陆芊芊嘀咕一句，她思绪乱飞，一下想到其他，“如果啊，我是说如果，你和我真的走到那一步，咱能不结的。你报我的名字，跟皇上唠唠我失了智的事情，你过得再逊也是皇家血脉，皇帝不会逼你娶一个傻老婆的。”

周禧上手就捏脸，确认这不是假皮面具才松手。真是奇了怪了，要说傻了疯了，方才吃饭不还挺正常；要说没傻没疯，她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往他皱起的眉心里塞，愁得他头疼。

“父皇乃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赐婚总有圣旨吧，我们都没看到，那就是这件事还有挽留的余地。”陆芊芊后移坐下，盘腿思考如何装疯卖傻，殊不知在他人眼里，她的奇言怪状已与傻子无异。

“毫无规矩……”周禧打哪都看不出这是那天文采卓越、惊艳四座的才女。

“闯入别人闺房的人才没规矩。”陆芊芊立刻反驳，厌弃地白了他一眼，再道：“你我八字还没一撇，我又不一定嫁给你，你三更半夜入我房上我床，你想毁了我的名声是不是，真是个恶毒的男人。你刚刚还想把锅甩给我说我缠上你，哼，我看是你在糊弄我，明明是自己贪图我的美貌，不然，堂堂王爷，居然做这种翻墙入房的狂徒之事。”

陆芊芊对这人本就不高的印象分随着谈话瞬间降入谷底，周禧无法反驳潜入之事，她乘胜追击接着说道：“好你个兖王，我看是你想用王爷的威风欺负小小良家女，我给你面子不喊人，但是，这桩婚，我不结。”

“喊人，你敢喊？”这伶牙俐齿哪像个傻子，周禧趁着月色窥视月影中的女子，姣好的身形配合这巧嘴伶声，已然提起他的兴趣。

吓唬人？有什么不敢喊的……不对，要是喊了，陆府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晚在她房里，那她就一定要嫁给他了，差点上套！

就在陆芊芊苦思冥想时，周禧被她窘迫的静默逗得悄悄笑出了声，他上手在陆芊芊额头点了点，道了声好梦便拂袖离去，姿态轻盈得就如方才从未有人来过。

完球！这哥们还有小动作留下，保不齐原来看不上，现在准看上了，啊啊啊，这就是达官显贵的霸总因子在作祟吗！

陆芊芊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上辈子看过的宅斗宫斗剧集，可看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真走到那一步，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呀！

由是到了第二天，眼下乌青毫无神气的陆芊芊在床上睁眼躺尸，等紫鸢进房叫人，看到她的脸色都给吓坏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有苦难言……”陆芊芊扯起被角盖住脑袋，咽唔呢喃起来，“好可怕啊，我要申请退赛，我这种菜鸟就是刚出场就死翘翘的炮灰，连片头曲都没有的跑龙套啊呜呜呜。”

“小姐？”紫鸢摸不透婉小姐的喜怒，正准备摇摇对方肩头时，陆芊芊腾一下坐直身，头不梳脸不洗，光着脚就要往外面跑。

“小姐！”这可把紫鸢吓坏了，她赶紧追过去，幸好门口有寿文守着，他见婉小姐垢面跑出，以身作墙挡在门口。

“呜呜呜！连发疯的机会都不给我！”陆芊芊真的想冲老天骂娘，什么规矩体统，什么皇帝赐婚，统统去死吧！

紫鸢好说歹说把人劝回来洗漱，换了衣裳梳了妆发，陆芊芊一脸愁容不见喜色，寿文过去厨房拿早膳时巧遇老夫人身侧的康怡嬷嬷，提及此事后，老夫人忙不迭地赶过来陪孙女一起用早膳。

“芊芊啊，有不开心的事就跟奶奶说。”

陆芊芊抿紧唇，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稍作挣扎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奶奶，不管被谁看上，我都不想嫁。第一，这不是我自己自愿选的，第二，女子嫁人后就要面临生儿育女……这些我都不要，我很废柴，没有拿得出手的，但我绝对不会拖人后腿，不会的事，我愿意从头开始学，怎么在这养活自己，怎么在这赚钱养家，我都愿意学，我可以乖乖听话，但我更想遵从内心。”

老夫人瞠目乍舌，对上站于身侧的紫鸢、寿文，神色多了责怪与不悦。

“芊芊，奶奶知道你怎么想的了，来，先用膳。”老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接下来的沉默在陆芊芊预料之内，她暗自叹了口气，一同静默着用早膳。

不出意外，这番话传到了陆玡耳朵里，接下来几日，陆芊芊面临陆玡的好言相劝不下十次直至充耳不闻之举完全惹恼了他。

陆玡将《女则》与《女德》摆在书桌上让陆芊芊抄写，“你是我最器重的女儿，你乖巧又识大体，府内嬷嬷都夸赞你仪态端庄、举止有礼，定能嫁个好人家。更别说，你是府内嫡女，是连接着陆府的面子与荣誉的，岂能以小女子情怀阻了家族荣光。”

陆芊芊看不懂这些字形，边抄还边学，跟紫鸢对上这个字念什么换做现代简体，抄字就当练字。

不过这字难看得连紫鸢都看不下去，她也不恼不急，直到陆玡几次三番念叨到她生气，怀疑她故意装笨惹人嫌，她才忍不住回怼：“您女儿陆婉真就是疯了傻了被夺舍了！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也不要做当家主母，把我关进柴房也好阁楼也好，反正我做不到您想要的，就算我真嫁了，也只会给陆府丢脸！”

她真的要被烦死了！就算在这个时代活不长久，她也不想做这种事！今天不嫁给个王爷，明天也会嫁给个老爷，为这类人生儿育女，看这类人纳妾宠妾，她都不要！她是没有大志气，但那是她的选择，又不伤天害理为什么不能自己搭个灶头过日子？

“你……”从未遭到女儿反驳的陆玡气得说不出话，他拂开衣袖愤愤离开，回房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守着她的房间，每天送饭送水，每日抄写《女则》，字不好看就重写，写不好就不许睡。

陆芊芊过来面临的第一件事不是所谓宅斗里姨娘或者庶出子女的抵触，而是这个陆府真正的主人，她本来就是咸鱼属性点满，只要不把她逼急，她就有能耐慢慢耗，字不好看就练习。说不让睡就不睡？她可不管，累了就歇，饿了就吃，要是陆玡看不顺眼，接着罚，她就接着耗。

皇城-勤政殿

“皇上，国子监司业陆玡前来晋见。”

“陆玡？”皇帝继续练字，命人叫陆玡进来，“叫他进来吧。”

“微臣叩见皇上。”陆玡跪地叩头，久久不敢抬头起身。

“陆卿所为何事啊？”皇帝对京城中议论陆家小姐德行的流言有所耳闻，他大致能猜到陆玡长跪不起的原因。

“回皇上，小女经落水受惊一事，得了重病，行为乖戾，出言不逊，往日恬静贤德已然不再，难登大雅之堂。兖王温润有礼，乃秀致之才，应有贤良淑德之良配，小女此状难承王妃之体统，有负圣上赐婚，臣面圣请罪。”

“爱卿快请起。”皇帝收起毛笔后赐座，“陆卿之女貌美端庄是朕亲眼所见，朕最初打算将其赐婚于肃王，但老五心善，体谅陆卿之女心系老六，老六也不曾推脱，朕既定下婚约……”

陆玡后背冒汗，听出话中含义，便知这婚实在退不了。第一，这是皇帝最宝贝的五皇子的提议；第二，兖王都没在皇帝面前提，你陆卿说的算吗；第三，君无戏言，这是你陆玡的女儿，教不好是你的错，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在成亲之前把女儿教好。

“怎有收回之意？”皇帝对周禧不算看重，胜在老六听话，给他什么他拿什么，叫他做什么他也乖乖照做，但陆婉真行为怪异，要是真教不好还当了王府王妃，丢的也是皇家的脸面。

“不过爱卿言之有理，王府王妃需要管理府内大小事宜，万不可儿戏。朕记得老六府内已有一位侧夫人，兖王府内之事多交由她来处置，既然如此，陆氏与侧夫人平位一同服侍兖王，等她病好如初亦或是诞下子嗣再做升位。”皇帝偏心肃王到了极点，老五得不到陆氏选择拱手让人，他心疼儿子的气度，如今陆玡请罪，恰好借此发挥压下陆氏的品阶，让她去做妾室。

陆玡本就奔着最坏的结果去，但听到这个决策，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