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总是很忙碌，置身在人海中，只能跟随着快步前进。

正是春末夏初，北京下了雨，空气中泛着雨后的泥土香，宋知言坐在落地窗前，静静地欣赏雨后初霁的北京城，时不时在面前的画纸上添上一笔。

手机在脚边振动起来，趴在另一边的白色小狗警觉地竖起耳朵，宋知言揉了揉棉花面纱犬圆圆的脑袋，接了电话。

“你好。”

“您好，请问是宋知言宋先生吗？”对面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听起来大概是有件急事。

“我是。”宋知言拿开手机看了眼号码，确定对面是他不认识的人。

“这里是北医六院，是这样的，您母亲许夏今天状态不太好，一直喊着您的名字，希望我们可以联系您，让您来见一面。”

是精神病院的电话。

宋知言将视线落在窗外公园的喷泉上，从高处看，喷泉也变得十分渺小。

他发出很轻的一声笑，“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我马上过来。”

宋知言换了身衣服，自己开车去了精神病院。

在经过路口花店时，他停在路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买了一束花，是一束紫蓝双色的紫罗兰。

许夏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候盯着花园里的银杏看，有时候盯着更远处的桂花树看。宋知言走进去时站在许夏身边陪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道：“才夏天，还早呢。”

“言言，妈妈今天梦到了你小时候，”许夏像是没听到一般，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来。

她双手抱着腿，长期的精神疾病让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很消瘦，却依然很美。

“你小时候那么可爱，哭了就要我抱，我抱你啊，摇啊摇，摇啊摇，然后你就不哭了，就眨着大眼睛啊看着我，言言的眼睛真漂亮，像星空，里面藏着很多妈妈看不懂的事情。”许夏笑了起来，岁月不败美人，哪怕饱受疾病折磨，许夏依然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有着两个酒窝的女孩子。

宋知言垂下眸子，像是在回忆什么，良久他自嘲一笑。

许夏病得太久了，久到已经记忆紊乱，有了臆想情节。

宋知言靠在医院冰凉的走廊里，想起小时候许夏把他关在房间里，任他哭任他闹，哪怕他在里面哭得快昏过去了，许夏却始终罔若未闻，化着精致的妆坐在餐桌前，她的面前摆着精致可口的西餐。

那间屋子很黑，没有灯，也没有窗，唯一的亮源是门缝。

他扒着门缝，使劲地拍门，想让妈妈给他开门。

他突然听到了拍门声，回过神来发现是许夏在病房内激烈地拍门。

可是宋知言没有锁门，甚至门只是虚虚关上的。

他听到了许夏低低的啜泣——

“言言，你在哪啊，妈妈找不到你了……”

“放我出去吧，言言，救救妈妈——”

“言言啊，这里真的好黑……”

过往的其他人对这间病房里的患者拍门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理，只是唏嘘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摊上了这样一个妈。

在外面待久了会被认出来，宋知言隔着门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思绪飘回了小时候。

“妈妈，你开门啊……我害怕……”

“妈妈……这里好黑……呜呜呜救救我。”

“妈妈，求求你……”

最后他在黑暗的屋子里发了高烧，送到医院时已经烧成了肺炎。

那天许夏吃完了饭便自顾自出了门，是宋知言父亲宋汝琛来看望儿子时发现晕倒在床边的他。

自此宋汝琛和许夏彻底撕破脸，打了两年官司才争取到了宋知言的抚养权。

护士推着车跑过来，医生快步走过来，宋知言转身离开，身后许夏的情况如何他也并不关心。

大概是又撞墙了吧。那是她为了得到儿子的同情而做出的疯狂举动。

那束看起来低沉又压抑的紫罗兰被放在了窗台上的花瓶中，夏初微热的风吹过，花朵轻轻地摇着身子，向世界展示出妖冶的姿态。

但是一束被摘取下来的花又能活多久呢。

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他压了压帽子，低着头走了，他一身黑，而这个地方的人都行色匆匆，只有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时，宋知言闻到了一股味道，像是三月春风，很淡又伴着春天的香气。

香气勾起他的回忆，大约是七岁那年，宋父为了给他治病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愿意任何人的靠近，一旦靠得近了他便挥着手打人，但是有一个坐着轮椅少年却毫不在意他的抵触，也不在意落在他身上的巴掌，只是轻轻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然后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他说：“要乖乖治病，小朋友要笑起来才好看。”少年身上的味道就像三月春风，伴着暖阳与花草的香气。

他当时只是愣愣地看着少年，直到少年被一个青年拉走，青年轻声说了少年几句，然后转身蹲在他面前，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拉住了少年。

他开始接受治疗，却只接受那位青年医生，因为青年身上有和少年身上相似的香味，他很喜欢。

第二次被打断回忆又是因为手机铃声。

是他的经纪人燕钰打来的。

接通，女人的声音压不住激动地传来：“言言，你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好消息！”宋知言无奈一笑，等女人好不容易冷静了点，他才开口，“嗯，什么好消息？”他最近刚结束了一个行程，忙起来根本不记事。

“柏青的电影啊！之前去试镜的《涂鸦》你不记得了？！”燕钰不可置信，音调又拔高了。宋知言揉揉耳朵，哑然失笑，“我还以为……”

“哼哼，没有你以为啦，我们言言这么厉害，肯定可以的。”燕钰笑了起来，她长期抽烟，烟嗓笑起来低沉又沙哑。

《涂鸦》是双男主电影。

宋知言去试戏这事儿很冒险，因为同性恋始终是大部分人口中的变态，这部电影从写剧本到试角色始终不露出一点消息，甚至等拍完了也只能在国外上映。

但是宋知言就想试一试，因为这部戏的另一个男主是盛逐闻。

被燕钰打断的回忆再次涌上来，那个暖阳一样的少年会在他迷茫恐惧时送他一颗水果味的软糖，有时候是草莓味的，有时候是葡萄味的，很甜。

彼时少年13岁，他说他叫盛逐闻，追逐的逐，听闻的闻。

走遍四海，耳听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