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虽垂着眉眼乖乖听着，但满脑子都是昨夜雪地里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

小狐狸脖子里有一串银铃铛，他便默认是别人家养的，许是半夜闲不住跑出来了。他与狐狸在院内玩了大半时辰，狐狸还给他从房内叼出来一件大氅让他披上。

沈郁到现在都还觉得那狐狸挺通人性。

“小殿下！”春和神色慌张地跑进来，落了雪的伞都来不及收，飘落在地上被屋内的暖气融成了水。

“怎么了，慢慢说。”沈郁抬手阻止了苏娘欲出口的谴责。“府外面有一个少年昏倒了……好像还受伤了。”春和不敢妄自处理这件事，让景明在外面看着，她才慌忙跑进来禀告。

“带我过去看。”沈郁套上鞋，苏娘赶紧把一旁榻上的大氅给他披上，生怕这小祖宗又发起热来。

少年倒在雪地里，血染透了雪。

沈郁左右看了下，锦安府处在皇城最热闹的大街的中心，但大雪天也不会有人出来遭罪。

但他的确在不远处的墙后看到了几个身影。沈郁神情淡淡，这几个人他认识的，他朝景明挥挥手，景明几步飞到那几人身边，将他们堵在墙角。

少年被扶进府去，春和去唤太医，沈郁拍了拍肩上的雪，走到墙后，蹲下来看着几个小孩：“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呀？”

小孩们不说话，他们穿着都是宫里的少爷穿着，没必要和那个他根本没见过的少年对着干。

“夫子偏爱他，老和他讲悄悄话！”其中较小的孩子忍不住了，话一出，其他几个也附和起来。

“他不是宫里的人是吗？”沈郁点点头，再问。“他是夫子在外面捡来的。”宋舟诚一向心软，除了讲课，平日在书院总是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卧室，偶尔得了空还会跑下山来找他。难得会对别人说说话，沈郁有些好奇那少年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宋舟诚这个人称“小哑巴”的人变话多的。

“明日去夫子各领十页纸，罚抄，抄完了交给夫子，懂了吗？”沈郁不欲与几个孩子多言，更何况这几个孩子就仗着父亲官职，时常在书院里大闹，总是闹到玄冥出面将他们丢出去。

玄冥办了书院却不管，总是闷在山里，偶尔宋舟诚想下山了，玄冥才会跟着他一起下山。

“这孩子没什么事儿吧？”沈郁走进侧室，屋内还带着寒气，暖炉点着，但火势并不旺。

“没什么事，那几个孩子下不了重手。”太医站起来，一时间有些提不上气。不过这也正常，昨夜这府上的主人生了病，闹到半夜才肯放他回去，这还不过半日，他都还没能休息就又被春和那丫头拖过来了。

“那臣就先回了。”

沈郁让春和照顾少年，自己回了房间，太后正站在一幅画前仔细端详。画上是一片湖，湖的尽头是断崖，水流直下，岸边是草地，草地上铺满了花花草草，靠近湖边有着一棵极大的银杏，半边树枝都延生到了湖面之上。一个极美的鲛人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靠在岸边，银杏落在半空，鲛人只有侧脸，却足以让人深陷其中。

“这画得挺好。”太后不懂画，以前父亲带回来的画大多都画着出征杀敌的景，江南更显细腻的画风让她觉得浑身不得劲。

“不觉得那鲛人很像我吗？”沈郁笑着，他侧着身子整理桌子上乱糟糟的茶具以及剩了一半的药碗，太后盯着他，忍不住打了个颤，的确很相似。

“阿郁，过几日我要回一趟北原，你要与我一起吗？老狼挺念你的。”单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来。

单添是狼王的小儿子，除了他，还有一个大儿子，名叫单瑞，只不过出生时由于一点意外，身体上有了一些后天疾病，据传闻说是中了毒，后来跟着单添一起进京——这是李明泉提议的。如今大梁国强物博，哪个国家不想交好？正因如今，每年进贡朝廷的有不少奇珍草药，李明泉想着在宫里养着也好，漠北气候极端，总是不适合养病的。

只是老天不如意，单瑞险些在宫里丧了命。

狼王天天抱怨身边没了热闹的人，念儿子念得紧。后来又得到书信说是有了小殿下，虽非亲生，但视如己出。

沈郁七岁的时候去过一趟北原，那时候狼王就对他爱不释手，实在是太喜欢这个软乎乎的外孙了。

狼王一生傲气，觉得狼族不论女子男子都不能娇滴滴的，但见了孙子，孙子一咳嗽就赶紧把太医宣过来，孙子想出去玩就变回原身亲自驮着孙子出去玩。

但狼王还是觉得男孩子要争气些，沈郁在北原住了两年多，回中原的时候一身戎装，一点儿都不失鲜衣怒马的少年气。

“好。”沈郁应下了，狼王即使年入半百，可性子也像个小孩，见不到孙子就要闹。

太后拍了拍单添的肩：“既然要回去，那就替哀家给狼王带点儿礼过去。”太后很喜欢单添，单添平日里也总爱和太后喝喝茶下下棋，也会同她讲讲狼族的趣事儿，之前一度被李明泉评价为“妇女之友”。

二人离开后，沈郁让苏娘灭了暖炉，苏娘疑惑：“殿下……？”“我今晚去侧室照顾他，在雪地里躺那么久，我怕他发热。”

“春和在照顾呢，你自己病都没好。”苏娘不赞同，沈郁坚持去，苏娘叹口气，灭了暖炉。

侧室里少年已经醒了，他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余光看到沈郁走进来，眼睛亮了一下，却别开了脸。

“怎么了这是？”

“殿下，他不让我们靠近。”春和景明站在床前，春和手上还拿着一件干净的里衣想给少年换上。

少年身上的衣服脏了也破了，雪化了便湿了，贴在身上肯定是冰的，春和刚拿了新衣服来，少年就醒了。

“我来吧，你们出去吧。”沈郁拿着衣服坐到床边，意外的少年没有抵触。

“过来，冷不冷，换件干净衣服好不好？”很顺利的，沈郁给少年换了衣服。说实话，少年身上并不是瘦弱的，手臂看起来很有力，给他系腰带时擦过腹部腰间，很结实。

沈郁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这么有力的一个少年会被几个被宠的没什么力气的少爷打成这样。不过出于同情以及尊重，他还是停止了思考。毕竟这事儿对于少年来说，应该挺难以启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