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老爷子的整寿宴将在农历腊月初二大办，时间卡在过年前夕，邢家老大邢琰亭本打算过年回家，毕竟不着前后来回一趟又是请假又是车票，她实在不想花这笔钱。齐芬芬知道她这打算，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家。

冬日艳阳天，温海在院儿里扫好落叶，一把火下去乌烟直上，薛家荣抱着一小筐洗好的番薯赶过来，边咳嗽边扇走面前浓烟，“温海你是要把你家烧了吗？”

“风大，点了三次这次才烧着，都怪你太慢了！”邢北鸥把锅甩回去给薛家荣。

“你嫌我慢你怎么不去拿，什么都不做就等吃的人没资格说话！”薛家荣可不惯着，横眉哼声就是反驳。

这俩人都相处一个学期了，每次见面还是针尖对麦芒，温海拿他们没办法，劝不住的时候干脆拱火，“又吵？那你们放下东西去打一架。”

温家院儿里正闹着，巷子里忽地多了人员走动，各家各户的“情报员”以最快速度往巷口赶，嘴里念念有词，细听之下好像在说谁回家了，还是搭着汽车进来的。

薛家荣将番薯丢进火堆里，烘着火暖手，他转过眼神看向温海，“谁啊这么大阵仗。”

“不清楚，出去看看。”温海拉着他们靠过来，再道“猜拳，输的人留下来看火。”

一局定胜负，薛家荣惨兮兮地留在原地，邢北鸥得意地跟随温海跑出去围观。

汽车无法通过狭窄的巷子只好停在巷口，邢琰亭从车上下来，看见围观的人，她略显别扭地挨个打招呼，随后下车的女生烫着大波浪，长款风衣潇洒决然，艳丽火辣的口红相当瞩目，她摘下蛤蟆镜，拂走碎发别在耳后，自然大方地跟周围的叔叔阿姨打招呼：“哈喽！”

担当司机大任的人刚下车就转走到后备箱帮忙提行李，她的装扮以深色为主，灰色毛衣搭配黑色夹克衫，跟她们对比，邢琰亭规规矩矩一件黑白格外套稍显单调，但在街坊邻里眼中仍旧时髦。

“大姐！”邢北鸥挤入人群看见归家的姐姐。

邢琰亭惊喜地应了一声，而后跟她们介绍家人，“晓琴姐，云姐，这是我弟弟邢北鸥，这是我邻居家小孩温海。”

围观群众还想看邢琰亭出去一趟带回来什么新奇玩意，但左看看右瞧瞧都没看见啥值钱东西，扫兴而归还不忘丢下几句压低对方的闲言碎语。

“大姐，我们烤了番薯，一起吃吧。”温海拿过邢琰亭手中的行李提包，邢北鸥顺势牵着姐姐往前走，不让她有机会拿回包裹。

“烤番薯？我也要吃，这在城里卖得可贵了。”季晓琴挽着赵云弟跟着到了温家院儿。

“你们再不回来我就一个人吃完了。”薛家荣没有抬头，当即抱怨一嘴才听到高跟鞋的跺地声，抬眸就看到陌生的三人，下一秒就拘谨地闭上嘴。

“大姐，这是薛家荣，我们的同学。家荣，这是小北家的大姐。”温海边说边冲回里屋搬凳子。

“烤好了没。”季晓琴自来熟地攀谈起来，三两句之间就和薛家荣唠起来。

季晓琴是邢琰亭目前工作工厂的厂长家女儿，她偶然发现邢琰亭跟自己在听同一首歌，一番交谈之后就成了朋友。季晓琴知道邢琰亭的难处，所以特地送她回家再接她返工，一来一回省下一笔车票钱。

热切关心之间，薛家荣算好时间再用煤钳夹出几块灰溜溜的东西，给他们一人挑去一块，轮到赵云弟时，单看外表不知实情的薛家荣上来就是一句“哥”。

“我是女的。”赵云弟已经习惯，解释完自己都笑了。

薛家荣头脑风暴一阵，不仅没让气氛尴尬，还认真地各给一个称呼，“我知道了！这是大姐，这是大小姐，你是大姐大。”

“好，这话我爱听，你很有前途！”赵云弟颔首肯定薛家荣的豪言，拍拍肩之后就把人当自己小弟。

其乐融融并没维持多久，邢老爷子散步回来看到家门口放着行李，对门邻居院儿又有陌生人，他几番打量都没能认出邢琰亭，便厉声吼道：“幺儿！你在里面不！”

“阿爷！”邢琰亭站起身跟爷爷打招呼，没听到爷爷回应，她走过去再道：“阿爷，我回来了，你不认得你家亭妹了？”

“哦呦，你什么时候到家的！”邢老爷子后退一步才看清她的样貌。

不过半年没见，邢琰亭梳起刘海，将留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个子稍稍拔高，衣着打扮比在家时好看不少。

“回家了就把包拿回家，放在门口也不怕被人拿走。”

邢琰亭欢笑着答应，随行而回的两人完成任务就自由活动，她们约定好初二晚上过来接她回去上班。

“我知道了，谢谢晓琴姐，谢谢云姐。”邢琰亭急匆匆放好行李又快步出门送她们上车，“姐，不好意思啊，大老远过来都没有地方让你们歇会儿。”

邢家几个孩子到现在都是挤在一个房间，自家人都没有落脚地就更没有空房间给客人。

“没事，我们在外面住乐得自在，吃饱睡，睡饱玩。我先说明啊，在回程之前你可别想联系到我，我跟阿云撒开了玩才没空管你哦。”季晓琴半开玩笑地打消邢琰亭的无措。

邢琰亭目送车子远走，她松了一口气，毕竟自己打心底不愿意外人住进家里，她疲累地蹲在巷口躲清静，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将要大开一战。

冬日夜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青菜热汤也是自家人下厨，邢琰亭饭吃一半，瞥眼邢老爷子倒酒就已拉响警报。

“亭妹，我过生日时，你买三只烤鸭回来，出去工作大半年连这点钱都没有的话，你这辈子就那点出息了。”邢老爷子双颊微红，吃着独独留给他的一小碟肉糜，一句话就把邢琰亭钉死。

“阿爷，我从现在开始去卖血我也攒不到三只烤鸭的钱啊。”邢琰亭放下筷子，双手不自在地摩挲着腿上的布料。

“攒不到钱？你出去工作到现在寄过多少钱回家！没钱？那你的钱去哪了？”邢老爷子大掌拍桌，震得汤勺沿着汤盆边缘滑落进汤里。

“你啊，在外面不学好，一看就是学了跟你回来那个女的，买衣服买首饰打扮自己！十多岁的人了，读过书吃过苦，知道自己家什么环境还学人买这买那不存钱！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你倒好，跑出去之后就管你自己的死活，家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养你这么大，现在要你买三只烤鸭就说没钱，以后要你养的时候还有什么指望！”邢老爷子把邢琰亭骂得好似真的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她的弟弟妹妹们默默吃饭，也就坐她身边的二妹知道她的不易，暗地里拍拍她的手背。

“阿爷，我给您买贺礼了，但我在工厂打工赚的不多，三只烤鸭的钱我真拿不出来。”邢琰亭忍着没发脾气，好声好气接着解释，“我一个月留的钱就够我自己吃喝，剩下的都寄回家了。”

齐芬芬扫一眼邢琰亭身上的布料，她其实并不相信对方，她把对邢家伟的怀疑转移到邢琰亭身上，心想父女俩就是一个样，私存一笔在外面风光，家里白粥糠菜、粗麻烂布过了一年又一年。她眼看着邢琰亭无措却选择沉默，任由邢老爷子发难，好满足她想要逼问对方的念头。

邢琰亭红了眼眶，她站起身跑去院儿里扶着树干呕吐，不能怒吼不能反驳，她压抑自己眼泪，最后酿成胃中翻滚，她没吃几口饭菜，吐出的大多是酸水。

齐芬芬透过窗户看过去，联想到别人说打工妹出去打扮好看就为了勾引男人赚钱，邻居三姑六婆也告诉她亭妹是坐一个男人的车回来，她心叫不好，转过身就对婆婆说：“她怀孕了！在外面跟了人，不干净了。”

“你们闹够没有！”邢玫霭实在听不下去，她倒好一杯温水就出去递给姐姐，邢琰亭又是吐又是哭，她怒焰冲冠折返回来骂道：“我姐底子不好，手脚发冷脾胃发寒，你们有关心过吗！她到工厂打工，手都烂了就赚三块多，她可以少吃少喝，但是女孩长大了要来月经，买卫生巾的钱怎么省！”

齐芬芬脸色大变，邢家老太太捂着坐她身边邢北鸥的耳朵大喊晦气，齐芬芬冲过去扇了邢玫霭一巴掌，“叫什么叫！你在说什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你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