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雪霁初晴

[为什么，寒冬……总是如此漫长！]

大雪过后的清晨，我踏上了前往雾山的旅程。事实上，路途算不上有多远，估摸着从家里出发到目的地的山脚下，徒步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左右的事情。当然了，如果要爬上山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阿阳这时候去雾山做什么？”临出门前，奶奶曾好奇地问我。

因为疾病的关系，奶奶她老人家早年就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同时也失去了视力。所幸，她还听得见，说话也还利索。

清晨，老人家独自坐在后院的廊檐下闭目养神，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熊猫样式的暖宝宝，下半身盖着一条灰色的毛毯。

我打着赤脚，悄无声息地来到老人家的身后。老人家闭着眼，脸庞却宛如向阳的葵花，直直地朝向廊檐外的天空。我不由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屋檐外的晴空飘雪。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禁渴望能够窥见她的内心世界，想象她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只可惜，我什么也感知不到。

我想，也许她的内心和自己的一样，早在不知不觉中就沉浸于无声无息且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又或者，她的心里，仍旧期盼着来年暖春消融，春暖花开的那一刻！

也许吧！我们难以窥探自己的内心，更遑论洞悉他人的真心！

想到这，我不由得怅然叹息一声。而后，我走至老人家的身侧，轻柔地将盖在老人家腿上的毛毯整理好。最后，我半弓着身子，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抱老人家瘦弱的身躯。

在心里祈望着，希望以后她老人家想起我的时候，会想起来这个拥抱！

“是阿阳吗？”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似乎惊扰了老人家，她开口询问起来。

“嗯。”我半跪在老人家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她那裸露在外的手，布满褶皱的手有些许微凉感，我边将她的手放到暖宝宝的下面边轻声问道，“奶奶早上吃过了吗？”

“吃过了，阿阳你呢？”

“我也吃过了。”事实上，我只不过是刚起来没多久，压根就还没踏进过厨房。现在的我没有进食的欲望。

“要回城里上班了吗？”

“不是的。”我摇摇头。看来，老人家误以为我这次过来见她，是像往常那样，因为要去工作而特地来向她道别的。想到这里，我心里霎时间有些乱糟糟的。虽然和她所想的目的不同，但“道别”却是真的。我不禁扭头看向屋外的天空，沉默半晌后，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今天想出去走走，不是要回城里工作。”

“噢，是打算去哪里呀？”

“我想去雾山。”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阿阳这时候去雾山做什么？”

“去看雪。”话虽如此，不过我清楚自己的真实目的绝非如此。

对此，奶奶她老人家没有多想，只是叮嘱一句：“出门前，记得告诉你父母一声，别让他们担心。”

“我会的。”我满口应承，心里却压根就没想对此付诸行动。奶奶她老人家不知，其实我和父母之间发生了难以修复的裂隙！严格来说，也并非完全是不可修复的。

如此，我和老人家道别后，便离开了后院，回到自己的卧室。

此番“旅途”不需要携带多余的东西。不过，为了能够抵御风雪，我还是决定去衣柜里翻找一下。等我打开尘封多年的衣柜时，一眼就看见了一条整整齐齐地挂在里面的灰色的毛织围巾。

那是我的好妹妹沐云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她送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用她第一次打暑假工攒下来的钱买的生日礼物！那个暑假过后，她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和好闺蜜路过那家店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它！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哥哥更适合将它戴在身上的了！”

“是送给哥哥的生日礼物，也当做是庆祝哥哥正式踏入社会的礼物！”

“唉哟，怎么可以直接就这样子挂在身上呢！要像这样一圈一圈地围起来，像这样，这样！豁，你瞧瞧，我这眼光可真好！哥哥像这样子戴上它，瞬间就变得更加帅气了！活脱脱像是从二次元漫画里走出来的主人翁！”

“……四年了！”我将思绪从过往的回忆中抽了回来，看着手里的围巾，心里霎时间百般滋味。最后，我按照记忆中她教的样式，将手中的围巾戴在了脖子上。

找到充当御寒的围巾后，我便离开了卧室，来到了前院紧闭的大门前。当我打开大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父母采购回来的身影。

对了，差点忘了说我的父母是在老家经营着一家农庄的。

父亲瞥见我，就宛如是不小心撞上了什么晦气的肮脏东西一般，露出了极度厌恶的神色，嘴里还发出了“嗞”的一声，满脸不耐烦地直接推开另一扇门就进了院内。擦身而过之前，我下意识地往一边挪动了身子。事后，我觉得自己下意识的举动简直无可救药！

母亲依旧停留在门口，她一边注意着院内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道：“外面还下着雪呢，阿阳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散散心。”我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因为我害怕对上她那既温柔又无可奈何的眼神，我兀自低下头，看着脚下，积雪如棉，“也许是太久没有看见雪了，所以……想着要出去逛逛。”热泪，没来由的在我的眼眶聚集。

“说起来，确实有好几年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雪了。”母亲的感慨转瞬即逝，她转而说道，“唉，冰天雪地的糟心的很！嘛，不过，你在南方待了那么多年，想来会很怀念！”

“是的。”我点点头。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那——”母亲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院内突然传来父亲骂骂咧咧的吼声：“杵在门口当门神呢？还不赶紧进来帮忙！如果今天不想营业的话就趁早说！”

“记得别太晚回来！”最后，母亲匆忙丢下这么一句叮嘱后，就忙不迭地扯着脖子朝着院内回了一句：“马上就来！”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安静地目送母亲匆忙进入屋内的身影。面对父亲暴跳如雷的责难，母亲活脱脱像是一只遇见了猫咪而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耗子。

曾经何时，他们也是左邻右舍艳羡不已的恩爱夫妻。现如今，因为我的关系，父亲将绝大多数的怒火都倾泻在了母亲的身上。

我收回愈发模糊的视线，转而背对着家门，遥望着远方积雪的山巅。我能感受到有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正逐渐攀上自己的双眸，试图将自己湮没。

“很快，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我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我沐浴着晨光，看着被寒风裹挟着四处飘舞的雪花，心中竟不由得浮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感。我很讶异自己竟会对这平平无奇的飞雪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毕竟飘雪对于自己这种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心生这种怪异的感觉，是因为源自内心深处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乃至身心，都不自觉的变得欢快了起来。

“……恶心！”

“臭不要脸的东西！”

“难为他还笑得出来！”

当路旁的田园间突然飘来攻击性的言语时，我整个人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颤，仿佛被人紧紧捏住一般，同时我下意识地压下方才心中的那份小雀跃。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想要看见我的笑脸！严格来说，在大家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起，心里就纷纷唾弃起了“我”这个人！

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也唾弃自己！就如大家唾弃我这般，唾弃自己！

如此想着，我觉得心里好受了不少。不仅如此，我甚至突然有一种强烈地想要膈应她们一把的念头。于是，我转过身，朝着她们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在她们气急败坏的当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目的地移动。

我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稍微往上拉了一些，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御寒的同时，也能有效防止路人瞧见自己的笑容而心生怨愤。所幸，飘雪的清晨并没有多少人会像自己现在这般，无所事事地走在路上。

纵使身心是愉悦的，但缺乏运动的身体素质还是摆在那里的。这不，等我走到雾山山脚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累得半死不活了。当然了，这话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停下脚步后，我微微仰头，看向了高耸入云的雾山。被白雪覆盖的雾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充满意境的画卷。山腰上，裸露的岩石和生长的树木为雾山平添了几分生命的痕迹。

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那块位于一处悬崖峭壁上方的岩石上。我曾经不止一次到过那里。我喜欢站在那块从悬崖上探出大半个身子的石头上，一览山下的无尽风光。又或者，单纯只是在那块石头上盘膝坐下来，静静地任由四周那饱含水气的风将自己包围。不过，趁着下雪的时候来这里，却是头一回！

我的视线从远处的悬崖上移到了跟前的台阶上，由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台阶蜿蜒曲折地坐落在雾山，直达山顶。以前只觉得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由石块砌成的小路，现在才意识到，它是人们呕心沥血的产物。除此之外，在这条通往山巅的小径上，还存在着一种非常特别的建筑物，那是一种由一横两竖三根木头架起来的建筑物，它们的边长为二十厘米左右，横着架在上面的那根木头大约2米长，竖着的那两根高度估摸着应该有2.5米左右。

以前我对这种建筑挺好奇的，所以有在网上搜索过，发现它跟“鸟居”和“衡门”都有相似的地方。简单来说，它有着近乎和衡门一样的样式，又有着和鸟居相近的作用。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它既不是衡门，也不是鸟居。

门也好，路也罢，只要走过去，无疑就会到达另一个地方。或好，或坏，无人能够提前知晓。

传闻，古时候有一位村民在山中迷了路，幸得一位山神指引，这才安然回到家中。从那以后，人们就在山上建了一座山神庙，为了便于登山，村民们还特地修建了这条青石板小路，在小路之上立下了七七四十九道“门”。

看着眼前的第一道台阶，以及立在上面的第一道“门”，我坚定地迈出了脚步，结果脚尖刚触及台阶，一阵诡异的风雪瞬间就从小径上方宛如游龙一般迎面袭来，迷了我的眼，令我险些站立不稳，所幸狂风顷刻间便消散了。

我稳住身形后，重新抬起了脚步，踏上了通往山巅的小径。

路上，不时有风雪从林中轻拂而来，两旁的密林之中偶尔也会传来小鸟的鸣叫声，以及在雪地里觅食的小动物们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当我穿过饱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一排又一排的“门”到达山巅的时候，落日正好就停留在我的面前。我望着它，感觉自己精疲力竭的同时，却又是那么的心满意足。

我走到悬崖边上的那块熟悉的巨石上，闭上双眼，试图感受落日的余温，奈何周身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风雪的寒凉。我重新睁开眼，发现周围的景色和往昔记忆中的模样大同小异。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山顶端。坐落在山下的村庄显得格外安静。白色的房屋、黑色的瓦片和彩色的田野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幅旷世画卷，出尘且美好。

我收回视线低头凝视着悬崖下方，它像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黑色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声响。我能够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强烈气流，气流中充斥着自然的原始气息。

在那无尽的深渊之下，便是我此行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