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晴方好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有序地走上了台阶。等到队伍中最后的小家伙，也就是小时候的我走上台阶时，整个前行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它们齐刷刷地看向了依旧呆怔在原地的我，仿佛在邀请我跟上前行的队伍。

“这……是神迹吗？还是说……刚才的野果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幻觉也好，神迹也罢，我的理智在告诉自己，不能毫无意义地耗下去了，否则阿云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危险境地！想到这里，我忍痛咬牙爬起身，在萤火的照耀下，艰难地爬到路面上，颤颤巍巍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纵使在“神迹”的加持之下，困乏劳累仍牢牢攫住了我，让我时不时一不留神就跌倒，或摔倒在路旁荆棘遍布的灌木丛中，或滚落至被“门”的柱子拦下。

藤蔓早已经在我的双肩上勒下了刺目的血痕，凛冽刺骨的寒冷这时候反倒激发出了我为数不多的斗志。

然而，漫长的路程，终究消耗掉了所有的神迹。我再一次跌倒在了积雪的台阶上。当最后一盏萤火逐渐消散的时候，小家伙的身影也随之逐渐消失，在彻底消失之前，他回转身，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朝着我挥了挥手。

“……！”最后的光点消失了，黑夜再临！

“没事的！哥哥我……还能……坚持住！阿云也一样，要……坚持下去！母亲她……比谁都要想念阿云！这些年来，她……时常在梦中惊醒，然后就那样哭着到了天亮！等会儿……让她看见了阿云，她肯定会将这四年来……落下的笑容都挂在脸上！对了，这四年来，我每年都有……给阿云准备好几份礼物哦！阿云要求的情人节礼物、中秋节礼物、国庆节礼物、圣诞节礼物，还有……新年礼物。当然了，肯定哥哥肯定不会落了……阿云的生日礼物！哥哥我呀……”我稍微调整呼吸后，不顾嵌入血肉的藤蔓传来的剧痛感，再一次攥紧了拳头，再一次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再一次使出了浑身解数，倚着身旁的“门”，一点一寸地站了起来。站起身的那一刻，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是……一直都期待着……阿云拆开那些礼物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惊喜表情呢！”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时候，我惊喜地发现，一道曙光缓缓地划破了夜色。

我看见晨光逐渐将天穹染成一片橙红色，白色的飞鸟在天空中掠过，微雪随着微风悠悠落下。这还是我头一回注意到，向来以温柔示人的晨光，竟也有如此璀璨夺目的时刻！

“阿云你看，上天……仍旧是眷顾我们的！”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差点就要失心疯一般地狂笑出声。

当我背着阿云顺利从最后一道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远方有一个身影正朝着自己奔来。那一刻，我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巨石大抵是放下了，一路上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也彻底松懈了下来，下一秒，我觉得自己浑身就像是散架了一般，无力地倒在了黑色的深渊中。

于黑暗之中，我安然入眠，直至熟悉的呼唤声传来，我这才挣扎着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眼。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张喜极而泣的面容，以及周遭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我的大脑无法快速运转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迷蒙状态，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家里！更不晓得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就这样呆呆地任由母亲紧握着我的手，感受着她传递而来的沉重的情感。直到昨晚的记忆悉数归拢，我想起来在雾山上意外发现了失踪多年的阿云。我猛地坐起身，把母亲吓了一大跳，忙问：“阿阳，怎么啦？”

“阿云呢？她现在怎么样？她人在医院吗？不行，我想要去看看她！”我激动不已地作势就要下床，结果母亲却把我拉住了，满脸不解地问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在雾山上发现了昏迷的阿云，我千辛万苦地将她背下了山！”说到这儿，我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好好的，一点伤痕都没有，霎时间，我怔住了，浑身颤抖不止，“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母亲没有开口说话，她只是抱住了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能够感受到她强忍心中的难受而颤抖的身子。那一刻，我明白过来，昨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无法说清的幻梦。热泪顿时如泉一般从我的眼眶汩汩而落，难以遏制。

等我们情绪都稍微稳定下来后，母亲开口说道：“昨天，我在家里等了你很久！”她的口吻很是平静，听不出感情的起伏。越是如此，就越是让我觉得羞愧不已。

“我从中午一直等到了晚上。后来，我在想你也许是去了哪个朋友家玩吧。”母亲继续说道，“可是，就算我这么想，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我决定打电话给你，结果发现你并没有将手机带在身上！”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起来，“我很担心你，担心你会不会……”

我低着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我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入了母亲的眼中。

母亲继续说道：“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一团乱！”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对不起！明明我心里担心的要命，却还是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自己想太多了！现在想来，也许，我只是不想接受那种事实！因为一旦承认了它，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个失格的母亲！”说到这里，母亲开始掩面落泪，我本想安抚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唯有内疚在我的心里持续不断发酵。

“我努力让自己入睡，结果整晚都翻来覆去！”顿了顿，母亲继续说道，“半夜，我来到你的房间，发现你还是没有回来！那时候，我切切实实的感觉到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

“我没有办法继续如坐针毡一般枯等下去了！”母亲说，“于是，我决定出门去找你！当时我就想着，就算是挨家挨户去问一遍也没关系！”

“……！”

“出门前，你奶奶她老人家注意到了我的动静，知道我是要出去找你后，她就告诉我，说你有跟她说过要去雾山一事！”母亲继续说下去，“然后，我就赶忙骑着电动车赶去雾山。远远的我就看到了你呆呆地站在那里，我丢下了车，尝试着去呼唤你的名字，期待着你的回应！可是……可是……”说到这里，母亲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她崩溃痛哭起来，“回应我的……是你缓缓倒下去的身影！”母亲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破了一个洞，它变得越来越大，好似要将我吞进去！我跌跌撞撞地朝着你跑去！我是那么的害怕……害怕迎接我的是你冰冷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抱着母亲，和她一起痛哭。我很懊悔，因为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决定会给对方带来了如此巨大的苦痛！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够再失去另一个孩子了！”母亲痛哭流涕道，“不管怎么样，都要给我好好地活着，答应我，可以吗？”

“……！”我没有给予母亲肯定的答复。因为，在这世上，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否则，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让他死在外边不是更好！”这时，房门外传来了父亲不满的指责声，“你带他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你再说一遍！”向来以软弱示人的母亲，这会儿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二话不说，抄起一旁的靠椅就作势要砸向父亲。面对母亲的发难，父亲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别说‘再说一遍’，就是再说一万遍，我也一样！就算我落得孤寡一人的下场，我也不会承认有他这种儿子！”

“我让你再说！让你再说——”气愤不已的母亲奋力地将手中的椅子砸向父亲，父亲似乎没有预料到母亲会真的动手，等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板凳后，当即暴跳如雷起来：“你这个疯婆娘！你居然为了这样的人打自己的老公！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说着，他扬手就准备往母亲的脸上招呼。

我见状，赶忙挡在了母亲的身前，大声呵斥道：“你敢！”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勇气，只觉得如果他真的敢动手，那我定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父亲兴许是没有想到性情向来温和的我，竟会突然爆发，让他不得不再三斟酌后，最终停下了反击的动作。

“不管阿阳是怎样的人，他都是我的孩子！”母亲将我拉到她的身后，她怒视着父亲，字字铿锵有力地回击道，“不管他是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别的什么，都不会改变他是我的孩子这一个事实！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那我们就离婚，我会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个家！”

“离就离，谁怕谁！”也不知道父亲是正在气头上，还是怎样，竟不服输地回嘴道。

说起来，在这个家里，他从来就没有对谁服过软。我拉住了母亲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在气头上胡乱做决定。这时候，母亲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我安心，并开口说道：“我原本是想着只要一家人相安无事，那么就顺着他的意，得过且过。但是，我没有想过自己连日来的行为会一点一点地将你推向深渊！现在——”她看向父亲，无比坚定地说道，“看来，我们的夫妻缘分确实走到了尽头了！既然这样，那就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