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心里有气，可她也没想暴怒地发出来。曾经，他伤过她，她害过他；现在，他救过她，她也救过他。而且，她现下是被贬到冥界来做文官的，她怎么能得罪冥帝呢。

华灯抱着明灯，卖着关子，“字是要提的，但不是现在。”

华灯拉过紫斑，拖到一旁，悄悄道：“去当铺取些银子，顺便看看有没有纸钱卖。”

紫斑闻言，连连点头，也悄悄问她，“上卿，您还需要什么？”

华灯转头看了一眼皓峰，见他站在原地把玩其它灯盏，继续道：“回去把我的男服拿来。”

紫斑为难道：“上卿，您的男服都被帝君扔掉了。”

华灯气的握紧了拳头，“那你随便从哪买一身回来。我能穿就行。”

“好的。”紫斑道。

华灯挥手示意他快去办事，紫斑麻溜地去了。

皓峰余光瞥见紫斑一溜烟似的跑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又恢复正常。

看来是认了主子了。灵鸟果然只认一主，原主回来了，连一眼都不看他了。

皓峰还在摊前把玩灯盏，华灯抱着明灯凑了上去，挑气道：“不是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吗？现在又追下山来干什么？”

皓峰放下手中的灯盏，随着她向前走。中秋佳节，玉貌花容的女子极多，华灯边走边看着对面的姑娘们，煞是欢快。

两人走到脂粉摊时，华灯有些好奇，想看看现在流行的脂粉，便挤着身子向前看去。人还没到摊位前，却被皓峰一把抓住胳膊，扯了回来，猛地挡在身前。

下一瞬，一位朱唇粉面，袅袅婷婷的女子，便扑在了华灯身上。华灯还未回过神，那女子便道了歉，逐着其他女子，打闹着离开了。

这时，华灯才回过神来，感觉到腰间有一双手紧着自己。华灯低头，看见了皓峰的手，脸色霎时黑了。

“帝君？”华灯拍了拍还紧在自己腰间的手。

皓峰这才缩回手，似乎松了一口气。

华灯转过身子，扯着微淡的笑容，讥诮道：“帝君，这人间的女子，端的是楚腰卫鬓，唇红齿白，更有沉鱼落雁，九天仙女之姿。帝君，您莫不是在冥界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久了，不识美丑了？帝君啊，今日佳节，美人投怀，乃美事一桩，帝君如何错此良机啊！”

华灯说完，慨叹一声，继续道：“帝君，作为您的文官……”

华灯还没开始发挥，皓峰已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盯着她的双目，认真道：“本帝不亲近女子，只喜欢我的文官，不喜冥界的莺莺燕燕，也不喜人间的倾国倾城。”

这样认真的眼神，的确是动人，华灯不能否决心跳快了几分，然她只是紧了紧自己拿着明灯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拨开皓峰的手，转过身子，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道：“帝君莫不是曾经尝了情字……”

这句话脱口，她便突然住嘴了。她怎么会说这样的错话？

“都记起来了？”

“……”华灯未应。

皓峰看了她一眼，思绪飘远，他当年初尝情字，便得那撕心裂肺的切肤之痛。除了她，他心里已容不下任何人。即便现在贵为冥帝之尊位，他亦不愿亲近其他女子。

思及此，他便更进一步，继续道：“本帝的情字，文官大人可还会写？”

华灯岔开话题，轻声道：“我承认谢炊烟伤害了你，但你不该抢殿下的江山。”

现在以局外人的视角看谢炊烟的做法，好像是有点极端了。可以她以前对七殿下的执着，倒是不太过分。

“江山本就该是我的，他只是来助我的。”她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他必须要拿回本就命中该拿的东西，才能完成历劫一事。

华灯大梦初醒，懒与他争辩什么，随意道：“算了吧，这都是谢炊烟的事，我不是她。”

渡劫这种事，对他们这些法术强大的神魔来说，都是小事。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好好的，她也不想纠结什么。

如果说之前她气她恨，因为骷髅姬，因为七殿下，现在一梦万事清，她突然有些许豁达了。

对于骷髅姬，她心存感恩，但已无能为力。骷髅姬是尺郭对她在渡口受的流言蜚语的安慰。她虽然想念她，但也知道她回不来了。

对于七殿下，这么多年了，那么多字字句句，诉尽衷肠，最后换来的是七殿下那么突如其来的一掌。华灯不是傻子，纵然是被贬冥界做文官，也不该是七殿下这么送她下去。

“知道一切，就释怀了？”皓峰疑惑地看向她，“谢炊烟，这不像你。”

华灯顿足，迎着他的目光，认真道：“我说了我不是谢炊烟。”

皓峰也随着她顿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她不重要。我登位那年，你在渡口也帮过我。”

“所以你今天穿绿色，是为了让我知道我救的是你？”华灯嗤笑，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容貌从未变过，无论换了什么衣服她都认得。

“不是。我穿绿色的时候，我们关系最好。”皓峰道：“你给我做饭，还拜托土地公照顾我。”

华灯在心里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他历劫会成为衣双雪，她与他还有那一段纠葛，她大概会想尽办法毒死他。

“所以当时你是回冥界了？”

“与你一起历劫，等你渡我。”

华灯皱着眉头看向他，“我渡你？你确定不是我毒你？”

华灯这话一说，身边人突然安静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拱桥上，皓峰见很多在桥边放灯的人，岔过话题，问她：“你要在这里放灯吗？”

华灯看了一眼放灯的热闹人群，指向河岸一处偏僻的地方，“那边吧。”

两人走到河岸，华灯掏出袖间的笔，抱着灯蹲在河岸边。

山山离开已经两百多年了，每年她都会给他烧纸钱，可她在冥界竟也没有遇见过他。七殿下说他没有投胎，虽然他的魂魄都有，但不全。也就是说天上的那个山山，并不是她最初认识的山山。

天上的那个山山不认识她，天天只会对所有人发脾气。那个人不是山山。

华灯此时突然想起七殿下那一掌。那一掌是有恨意的，也许这种恨意是关于山山的。

华灯不能否认，她欠山山一命，是无法回报的。唯有每年给他烧些纸钱，她才觉得有些心宽。

“物有相思不可撷，锦瑟华年与卿别。”皓峰突然说道。

华灯看向他，他看着她继续道：“今日佳节花灯夜，共此河水意切切。”

皓峰说完，故意轻咳了两声。

华灯没有理会他，提笔在灯上写到：君埋地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皓峰看向她，淡淡道：“我冥界是在地下，但这泥削骨不至于。至于雪满头，也太胡扯了，你这一头乌发好好的。不如我的好。”

皓峰拿术法变了个明灯递与她，华灯看着他，“我这是祭奠好友的，你扯哪去了？”

皓峰吃瘪，收了手里的明灯，轻咳一声，“我不扰你，你继续。”

此时，紫斑来了。站在河岸上喊着，“上卿，你要的东西都弄来了。”

华灯闻言，把灯放到皓峰怀里，“劳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去取点东西。”

皓峰怕自己再闹出笑话来，抱着她的明灯，答应道：“嗯。你去忙你的。”

华灯拍拍他的肩膀，脱口道：“谢了，兄弟。”

皓峰忍住了不适，告诉自己，这个就是谢炊烟。

华灯随着紫斑进了一家衣铺，换好衣服，拎着纸钱又来到了河岸。

热热闹闹，人山人海的中秋佳节，华灯像一个看破凡尘的仙人，一身月白色长衫，一只月牙簪绾起如瀑的黑色长发，脚蹬一双绣有淡粉色桃花的白色长靴，向他走来。

“炊烟……”皓峰呢喃，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皓峰将手里的明灯递给她，华灯接过明灯，点燃，放飞。

抬头看着明灯飞向天空，她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晏山山，如果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华灯蹲下身，紫斑也蹲下身子，替她点燃纸钱。华灯吹了吹细小的星火，让纸钱烧了起来。

皓峰静伫于他们身后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看华灯取出纸钱点燃，然后再一张一张地增添，漫漫不着急地等待纸钱都都烧完。

“今日中秋，怎么也烧起了纸钱？”皓峰默默走到她身旁，折下一枝柳条，拎开紫斑，蹲下身来，细细拨弄着已化为灰烬的纸钱。

“你若真想知道，又何必问我？”华灯起身，向喧闹的长街走去。

紫斑化成灵鸟随着她。

皓峰快步追上去，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语，“华灯，我想听你说。”

华灯没有挣扎，没有意外，淡淡一句，“放开！”

“不放。”像夫妻间调笑似的口吻，却让华灯一阵恼怒。

“你是登上帝位了，可曾管过那些被你乱了轮回之路的生灵？”

这句话是有私心的，如果不是皓峰的帝位之争，她也许能在冥界寻到山山。可是她在渡口站了那么多年，什么也没看见。

皓峰放开了她，没有说话。这事确实是他做的。

紫斑是知道实情的，可这时他什么也不好说。冥帝自己不愿意解释的事情，他说了，上卿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