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李总管在场，定会呵斥选侍的放肆。

可如今院内只有两人。众侍从早就被挥退，李总管也在领来选侍后退下了。

帝王仿佛没看到这明目张胆的犯上，反而宽容道：“坐下说吧。”

怀元青挑了挑眉，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上帝王对面的石凳子。

“朕也知道你是王爷派来的刺客。”帝王云淡风轻执起一白子，再次语出惊人。

怀元青：“？”他都不知道他是王爷派出的刺客。

他先前还在疑惑，虽然伪装时仅仅只是身上穿了件黑衣脸上蒙了块黑布，再稍稍变换了下声线，与阁里的易容术比起来甚是敷衍，但他作为选侍的身份只与帝王见过一面，那一面里心神还都在翻云覆雨，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轻易被认出。

但不妨碍他在心里继续夸，不愧是他老婆，就是聪明机智慧眼如珠。

不过……

“我听闻，曾来刺杀帝王的刺客都被压入地牢，不是用带倒钩的鞭子抽打，就是用刀挑出森森白骨……所以，陛下要将哪种刑法用在我身上？”

“……不会对你用刑，你没行刺。”

怀元青蹙眉，没真正行刺便没必要关押用刑吗？

他追问：“若我只是在寻找时机行刺呢？”

帝王怎能如此心慈手软，若不是他，而是其他欲取帝王性命之人呢？

聿承川从一开始就是认为刺客在伺机刺杀，但揭露王爷之事的成功，使得先前不敢深想的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或许，刺客也喜欢他，甚至为了他而与王爷阴奉阳违。

聿承川最喜欢的便是刺客的潋滟双眸，望进去时，好似坠入三月桃花的湖水。

昨日风掀起马车帷幕时，平民刺客看向他夫人时的眼很是熟悉，聿承川第一时间联想到刺客看向他时的眼。

可两人的眼型完全不同。

这让聿承川意识到，产生熟悉感的不是眼睛，是眼里的情绪。

而那位平民男子看向他夫人时，眼里含情，如沐春风。

只是…刺客是天生自带三分情，还是真的有情？

刺客的这句话一说，无疑让他眸色更深。

反正……他也不忍心对刺客动手不是吗？

哪怕再怎么从心底逃避，都不得不承认，他曾有多少次反杀刺客的机会，就有多少次放任他的行动。

一欲动手，难以言喻的恐慌感便会淹没心头，生生制止住他。

“你是吗？”

所以你是在寻找时机行刺吗？

怀元青当然不是，虽然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那时被原主的意识影响了，他以为自己就是原主。

再则，他和原主价值观不同，做不到草菅人命。更何况帝王是他老婆。

聿承川的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那枚白子在指尖捏了半天也没落下。

他还是害怕刺客会说出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

于是怀元青刚想说不是，帝王就先说了话。

“不论你是不是，朕都不会对你用刑。”

“爱妃潜来养心殿与朕‘秉烛夜谈’时说，希望朕多将心神分与百姓，不应耗费在儿女情长上，至于后宫嫔妃，只需宠幸一人即可。”

“朕认为爱妃所说十分在理，决定今后只宠幸爱妃一人。”

“可是，朕查到爱妃是王爷派来的刺客……”

聿承川开始慢慢的将话题引入王爷的卑劣事件，好劝刺客另择明主。

“王爷此人……”

怀元青难得没有被甜言蜜语冲破头脑，对于宫女爬床、逛青楼寻小倌之事，帝王虽作出承诺，却是在他的胁迫下。

他至今还醋着，甚至有点委屈。

为什么要找别人，为什么要三心二意，有了他还不够吗？

更何况他只是后宫嫔妃之一。

总觉得，老婆本永远不会像先前那样对待他的。

怀元青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决定今后只宠幸爱妃一人’，只隐约听见帝王后面说起其他事，但其他事不重要。

怀元青冷哼一声，语气不好的打断了帝王的话，“满口虚伪，谎话连篇。”

“为何这么说？”聿承川好脾气道。

他想到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且不说帝王这一身份，你情我愿的事儿也无可厚非，他却莫名心虚。

所以他明确说‘决定今后只宠幸爱妃一人’。

若是李总管在这，定会因帝王对选侍的宽容而震惊。

怀元青欲言又止。

这个时代，只有穷苦人家才讨不着老婆，越有权势，小妾越多，彰显着财力与势力。虽然心里不是滋味，让帝王遣散后宫这事他还是说不出口。

怀元青只能翻旧账。

“既然只宠幸我一人，为何要默许宫女爬床？甚至特意去青楼寻小倌？”

“朕……”不同的理由在舌尖转了几转，聿承川选择了说出真实想法，或许看在这样的份上，即使刺客无情，也能被打动。

他艰涩回答，“朕那时，对爱妃一见钟情，可爱妃是王爷派来刺杀朕的刺客，朕无法接受才想着转移心意。”

从听见‘一见钟情’起，怀元青心跳就快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他紧紧盯着帝王，企图找到说谎的痕迹。

只见帝王注视着自己，锐利的剑眉也随之柔和了不少。

于是语终，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紧跟着急促响起：“不是，我不是王爷派来的刺客。你别转移心意，只钟情我一人就够了。”

顾不得判断真假，怀元青现在只想着要感觉表忠心，不能让帝王误会猜忌他。

他一下就忘了前几天的嫌隙，甚至潜意识里也认为，这样才对嘛，他老婆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

就算失去记忆了也对他一见钟情，和自己一样，对老婆一见钟情！

这怎么可能是阴谋，而且对他撒这个谎也没什么好处。

心中喜悦一下膨胀。

“真的，你相信我，我不是王爷派来的刺客。”怀元青不知何时俯身向前，几乎半个身子都要压在了小石桌上。

他捉起帝王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听，妾身的心跳跳的好快，妾身也喜欢陛下，当时也对陛下一见钟情，这说明是天定的缘分。别转移心意，我们是两情相悦。”

怀元青急切想表白，竟语无伦次起来。

即使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受到肌肤的热度，以及底下快而有力的跳动声。

聿承川下意识按了按。

和略施粉黛的外貌不同，触感硬邦邦的。

有些烫手。

聿承川猛地回过神，欲收手，却被刺客牢牢握着。

怀元青甚至有些自豪的挺了挺胸，有胸肌腹肌，必定能给足老婆安全感。

聿承川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关键节点天书不会出错，虽然他让下属去比对了玉佩样式，但结果还没呈上来，此刻也拿不出证据。

只得道，“嗯，或许是调查出错了，朕相信你。”

“只是，为何爱妃是男子之身？”

怀元青僵了一瞬，很快回道，“陛下曾出巡禹洲时，妾身无意间窥见陛下、身姿，从此念念不忘。后得知宫中选秀，脑袋一昏便心生大胆想法，乔装成女子，满心想着成为陛下的嫔妃。”

挑不出毛病。

唯有欺君是大罪，又是一个现成的把柄，但聿承川选择再一次忽略它。

“好在陛下也喜欢妾身，才没有让妾身的孤注一掷成为笑话。”怀元青又一次强调，大言不惭，“我们就是天定的一对。”

怎么能不算呢？

没有记忆还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老婆，不是命运的牵引还能是什么。

天定的一对吗？

聿承川敛下眼底的晦涩。

“那……这玉佩是什么？”

帝王骨节分明的手中，赫然捏着象征黑衣阁阁主的信物。

怀元青疑惑，这玉佩怎么了？

下一秒猛然挖出记忆，这不是原主的信物吗？

怀元青：“……”也难为原主心腹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

在老婆面前潜意识里会卸下防备，再加上那晚欲求不满之下，压根不记得这茬。即使第二天想起落在养心殿的衣物，也没当回事。

毕竟帝王要想追究，当时就会让人把他拖出去了。

虽说爱人间要坦诚，怀元青出于顾虑，没说出自己是黑衣阁阁主之事。

帝王既然会说他是王爷派来的刺客，说不定原主前来行刺之事里还真有王爷的掺和。

而且黑衣阁行事不端，行走于灰色地带，放在江湖上就是一个人人讨伐的邪恶组织。

而老婆作为一个守护天下百姓的帝王，不知会怎么看待这个组织。

他怕坦白了，帝王会露出厌恶的神情。

不知道现在承认他是王爷派来的刺客，只是现在叛变了，帝王还会不会相信他。

“陛下不说，妾身都要忘记有这个玉佩了，这是妾身在京城小摊上随手买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怀元青发挥平生最好的演技，眼含茫然，神情无辜道，“这玉佩……怎么了？”

同时心里暗暗发誓，等一会他就偷偷潜回黑衣阁下令整改，用最快的速度把黑衣阁重塑成江湖上最正派的组织。

再抹除黑衣阁过往后，立马向老婆坦白身份。

说不定还能得到老婆的夸奖。

聿承川摩挲着质地温润的玉佩，“无事，这玉佩品质上乘，爱妃随手一买就能淘到珍品，是个有福气的。”

“朕瞧着就心生喜欢，可否赠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