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来床。

被勾起回忆的聿承川坐不住了，想甩袖就走，却撇见众宫人了然的神态。

硬生生坐住，抚摸梳理的动作早已随着话语停下。

聿承川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元妃发丝，惩罚性的揪了下，再用揪头发的力度猛揉。

又揪又揉，本将被理好的墨发在报复性下瞬间成了鸡窝，原来还可称的上是凌乱美。

可现在即使有着面如傅粉的脸撑着，也半分不沾美感。

“元妃可是朕的爱妃，有什么要求，朕自然会尽全力满足。”聿承川咬牙切齿。

说罢，才冷声道，“都退下。”

依言，宫人们行礼退下。

出了内庭，相互对视，都从面上看到了同样讶异的神色。

聿承川的羞恼没像其他情绪般被完美遮掩，寻不到丝毫痕迹，宫人们一离开，聿承川就放下了墨发上的手。

怀元青平日里迟钝也有帝王太不动声色的原因在，而现在，他嗅到了不好的迹象。

于是讨好般的牵起帝王的手，放在自己发顶，头贴着掌心试探性的蹭了蹭。

感受着手心的柔软，聿承川眸色微缓。

元妃能避开皇宫所有金吾卫的耳目，甚至他暗中养的暗卫。

可见内力雄浑，武力之高。他手下的暗卫长算是练武奇才，自幼接受封闭式训练，却仍敌不过元妃。

元妃身为黑衣阁阁主，再怎么天纵奇才也定然付出了大量努力，而现在，全部心血就因为他化为泡影。

算了，让元妃高兴高兴又何妨。

思及词，聿承川不自觉理了理掌心中的墨发，又试图将它变成开始时的柔顺平整。

帝王的态度软下来了，敏锐察觉到变化的怀元青瞬间按着帝王的肩膀一个翻身，想将帝王摁倒在龙榻上。

一摁，没摁动。

空气似乎凝固了。

怀元青加了力气，再一摁，才将帝王摁倒在床上，如果不是帝王被摁下的速度快于他手的话。

聿承川悠然躺着，好整以暇，“爱妃不是思念的吃不下食膳，很是虚弱么？还有气力酣战到天明吗？”

怀元青僵了一瞬，他这几天是实打实的除了喝水就只啃了两口鸡腿，虚弱也是确实是真的虚弱。

帝王出现时的快速起身也只是因为心绪过于起伏，下意识就起来了。

酣战到天亮，确实是嘴上花花，说的嗨了。

怀元青嘴硬，“当然有，三天罢了，更何况，方才不是喝过半碗粥了么。”

聿承川想拿摁不动说事，刚起唇，怀元青就堵住了帝王的嘴。

含糊道，“总要留点胃来吃你。”

聿承川面皮上可疑的浮起一层绯红。

怀元青刻意不提起被关养心殿之事，为的是想蒙混过关。

老婆为什么把他关起来，肯定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有谁会做错了事还生怕对方不算账，刻意提起啊。

怀元青刚开始还以为帝王在和他玩情趣，即使几天不出现也以为是事物繁忙。

但关了这么多天，每天不是吃饭就是睡觉再就是看话本。实在闲的慌，怀元青终于渐渐琢磨出味来。

这是在躲他?！

于是果断选择绝食。

等帝王肯见他后再解释，结果……帝王压根不提这事。

可能，是真的忙不过来？

若是这样，就更不能提了。

不用认错了，怀元青安心下来。

昨日得知王爷被关入地牢后，怀元青其实心中一喜。

皇宫里的地牢，而他也在皇宫，这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得知能量团的情况了。

前提是他没被限制在养心殿范围内行动。

陡然，埋藏着威胁意味的嗓音响起，“在想什么。”

亲都亲不专心，是……因为亲的不是王爷？

怀元青还在思考怎么询问王爷的事，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就答，“在想王爷……”

空气顿然一僵。

怀元青哑声。

坏了，先前还可以假装帝王在玩玩情趣。这下自己把老底揭了。

聿承川不动声色，“想他做什么？”

怀元青硬着头皮，“王也是妾身的友人，入宫前还为妾身求了平安符。好些日子未见，有些思念。”

“王也？”

“呃，嗯。”

良久，久到怀元青心里越来越虚，就要撑不住时。

聿承川才一字一句道，“爱妃是不是忘了，你是男子之身，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替代了——”

选秀时秀女要脱衣让宫内专人检查，女扮男装混进来绝无可能。

从“替代”一词说出口，怀元青就开始企图打断帝王的话。起身掩耳盗铃道，“陛下！妾身去关下窗户——”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是替代了某一选侍进来的，冒着欺君之罪，究竟是居于何心？”

“——这风太大了，还冷，让陛下受寒可就不好了。”

殿外呼呼作响。

殿内小摆件被吹落在地，咕噜咕噜滚了一路。

蜡烛火光猛地晃动了几下，终于承受不住，彻底熄灭。

许是要下大暴雨了，有些闷热，不一会开始有细雨闯入，带来丝丝清凉。

“不用关，不冷。”

哑声闪电亮起，帝王神色晦暗不明。

“下雨了……”

“不用关。”

“……摆件被吹得滚地上了，我去捡。”

“不用捡，不值钱。”

“那…那妾身服侍陛下？”

怀元青惴惴不安，俯身，两手撑着床褥，恢复成压倒帝王的姿势。

硬着头皮意图动手动脚，将这事翻篇。

结果被帝王抵了住，怀元青用力往前凑，硬是凑不过去。

怀元青瞪大双眼，满脸悲愤。

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内力全无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上位不保！

内力雄浑的时候，区区绝食几天，造不成多大后果。

而现在，使不出力来了。

“轰！”闪电再次划破天空，不再是哑雷。

闪光下，帝王表情晦暗不明。

“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真当朕不敢处置你吗？”

怀元青小心翼翼窥着脸色，“妾身只是想服侍陛下。”

“服侍朕？你知道一个寻常的嫔妃是怎么服侍的吗?！”

怀元青嗫嚅，“……陛下不喜欢妾身这样服侍吗？”

窗外大风吹得缓了，逐渐停歇，一片寂静。

聿承川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你说，堂堂黑衣阁阁主，接了委托却拖着不办，而是与要杀之人虚情假意。是出于什么心理？”

“是为了戏弄吗？”

怀元青杏眸微瞪。

他已经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他隐瞒的事帝王都知道了。

只是急忙解释着，“不是，我没有，没有戏弄。”

“我当初一见到陛下就喜欢上了，马上就放弃了刺杀的想法。”

“是么？”

“那为什么要对朕隐瞒身份？”

“骗朕说在朕巡游时心悦朕。”

“骗朕说不是王爷派来的刺客。”

“骗朕说不认识王爷。”

“是因为欺君犯上让你很有成就感吗？还是觉得征服了一国之君，让朕迁就你，为你妥协，特别有趣？”

一个又一个的质问砸来。

怀元青慌了神，他本意并非如此。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话说一半，他突然停顿，没有用上“妾身”这一谦称，陛下会不会又觉得他以下犯上。于是

马上改口，“妾身当时，怕承认了黑衣阁阁主身份会引得陛下不快。毕竟当时的黑衣阁行走于灰色地带，江湖正派人士人人喊打。”

“妾身担心，陛下知道了会因此厌恶。”

聿承川冷眼听着。

“至于王爷……妾身当时确实不认识王爷。这一点妾身没有说谎。”

“当时陛下问妾身是否为王爷所派，黑衣阁接委托向来不看委托人身份，甚至有些委托人是匿名与黑衣阁达成的合作。所以算不上王爷派来的刺客。”

“妾身也并不知晓委托人身份。即使怀疑王爷和黑衣阁手下有勾搭，但担心陛下对妾身的感官会变差，自然不敢说实话。”

“出于以上两种担忧，才捏造其他身份。”

聿承川对怀元青的解释不置可否。

“若是朕不揭开你，你是不是就一直瞒着朕？”

“不会一直瞒着。陛下既然能查到妾身为黑衣阁阁主，那应当也听到了黑衣阁近来传出的风声。”

“嗯。”

暗卫持信物潜入黑衣阁，还未回来回话。

但先前确实汇报说过黑衣阁近来内部动静极大，在外界引起巨大波澜，茶楼酒肆暗处在议论纷纷。

“妾身是准备等转变黑衣阁性质后，再将事件全盘托出。”

甚至想过，要是帝王觉得黑衣阁有用，就将黑衣阁拱手赠予。

“阁内长老们不同意妾身更改，意见比较大。外面也有委托人意图阻止，转变黑衣阁性质一时半会完不成。”

聿承川沉声问道，“转变成什么？”

“当然是尊纪守法，行侠仗义的组织。”

“……”聿承川一时沉默。

与原来截然相反的性质，直接是动了根基。这得动多少人的利益。

相当于是再创建一个江湖组织了。

聿承川若有所思，“爱妃先前满身伤痕……是因为此事么？”

怀元青惊麻了，满身伤痕?什么时候？

上次他借口摔到膝盖那次？

“是的。”

怀元青木然道。

原来所有秘密都被扒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