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衍快点，不然老秃子又得抓我们当门神了。”

陈以桉高昂的声音在狭窄逼仄的院子里却并不显得明亮，而是随着各家锅与铲碰撞的生活气息融汇进了傍晚的人烟中。

夕阳打进窗口，照在地上被打碎的餐具上，发出零星的光晕。

陈之衍从门口探出上半身挥了挥手，示意陈以桉先走。

看明白陈之衍的意思，陈以桉叹一口气摇摇头骑上单车往学校的方向去。

夕阳落得快，地上的余晖变得昏暗，与打翻的食物融为一体。

陈之衍看一眼沙发上一脸怒气的母亲和抱头蹲在地上的父亲，没说一句话转身出了门。

能说什么呢？父母偶尔的争吵孩子或许会觉得家中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在他们家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不止是他习以为常了，连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也不再劝架。

老旧的自建房的小院里住着四十多户人家，小小的院落里除了东边的大门，其余三边都被四层高的自建楼堵得水泄不通，谁家发生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瞬间被满院子的人知道。

陈之衍从最开始的羞愤到现在的旁若无人，甚至在下楼梯的时候嘴角挂着笑泰然自若的和人打招呼。

下至三楼的时候，住在楼梯口的家长正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不写作业的孩子，嘴里十年如一日的念叨着同样一句话：“我每天这么辛苦的工作还不是为了你，你怎么就是不知道懂事呢，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尽和陈家的那孩子学耍流氓了是吧？！”

下楼的脚步微顿，正好碰上提着垃圾出来的男主人，必是看出来他听到了刚才的话，神色不太自在的抽了抽嘴角，好一会才憋问出一句：“吃过饭了哈？”

“昂！”陈之衍应声点头。

得到回应，那人急匆匆离去，生怕他后面再多接一句话。

晃悠到校门口的时候，学校的大门正好从里面被关上，陈之衍索性翘了晚自习，掉头往八角亭走去——那个独属于并且符合他们身份的杂货市场。

看着天边火红的云彩，陈之衍脑中不自觉冒出一句：炊烟四起，晚霞烂然。

忘记了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但好像形容此刻景色，也算合适。

站在裂谷街的一角抬眸望向对面的一片繁华，不禁感叹当真与他身后的景色有着云泥之别。

这条长长的柏油路，是河鼓区西街的人们唯一能接触到的富人的区域。

此刻他站在上面，依旧将他和对面的人分的清清楚楚——他们的身份，家庭，地位，财力和权利无一对等。

仅用一条马路就打上了标记，冠上了贫穷的名号，奇怪的是，身处贫民窟的人们似乎都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现状。

陈之衍在六岁之前曾经想过要逃离这个贴上标签的地方，不过后来……他也学会了接受。

因为富人也有烦恼，只是穷人不懂富人的愁绪，在他们眼里只要一日三餐够吃，一年的花销可以周转开来，那便可以算作这一年过得顺遂。

裂谷街对面的河鼓区北街高档小区，梁若星拿着转学手续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的平板上是他查到的新学校的信息。

虽然他不喜欢甚至厌恶之前的学校，虽然他极度想要换个学校生活，但是从小优渥的生活让他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裂谷街对面的人们。

对未知的生活充满恐惧是他现在的常态，未来没有吸引他的地方，他也没有勇气做出尝试。

他不知道换一个地方能不能让自己摆脱噩梦从而迎来新的生活，也不知道除了家之外的善意的大门有没有一扇是为了他而打开的。

“星星，收拾一下该去报道了。”宋莹看着儿子坐在落地窗前发着呆，放轻了声音说，像是唯恐惊扰了地上的人：“今天周五，报道完你正好可以休息两天，等周一了再去上课。”

待梁若星缓慢转身，宋莹又柔声加上一句询问：“你觉得呢？”

梁若星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见状，宋莹的眼中装满了担忧，满腹的话语最后也只是化作了一声轻叹。

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梁若星又恢复了先前的坐姿，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糟糕，可他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他听从了别人帮他选好的路。

“你们做家长的怎么回事，他的抑郁症已经这么严重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医生的话语像是带了千斤的重量，重重的咂响满脸紧张的夫妻两人。

只是紧张之余他们更多的是不解，梁若星在学校与人团结，是学生和老师都喜欢的三好学生。

为人父母他们也并没有带给梁若星太多的负面情绪，他们夫妻恩爱，在孩子的学业上同样没有施加过压力，但是该有的关心也是一点都不比别人少，是以他们想不到病情的源头来自哪里。

“总之呢，他现在的情绪不适合继续呆在原来的学校了。”医生说：“你们也看到了，对于之前的学校，他已经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抵制，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办理休学，或者你们要耐心的与他商量给他换一所学校。”

夫妻二人连忙应声，不忘说着感谢的话。

在两人走至门口的时候，医生再次开口：“哦，对了。我自然是看的出你们不差钱，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下，之后给他找的学校，我建议还是要与之前的学校存在着差别的，尽量不要清一色的找贵族学校，也不要找那种市重点这类的学校。”

空气出现短暂的静谧，为人父母自然是要力所能及的给自己的孩子最优质的教育，他们是不强迫孩子非要有多么好的成绩，但梁若星和这个阶段的大多数同学不一样——他本身就是一个对学习很感兴趣的人。

“那您有建议的学校吗？”梁青桦问道。

医生看了一眼两人的衣着和气质，欲言又止，可两人脸上的担心和焦急又触动着他的心房，是以再开口时提前打预防针：“我说的你们未必答应。”

门口的梁若星在听到街子亭中学几个字的时候一脸怔然，是他从没有听过的学校的名字。

父母亲答应前问他的意见，他没有什么意见。

连活着都觉得没意思的人对于在哪里苟且他不甚在意。

后来他无数次想起这个决定，如果当时他拒绝了会如何？

人生数十载，没有太多时间去寻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