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临桦到的时候，钱绮南和施子实正在山脚和各门派弟子交涉。他们最终聚集了大约二十来位老老少少各派子弟，一众人有陆戎和墨行老道引领，浩浩荡荡向妖山进发。他们先沿着重瓣青菊的梯田田埂向上走，走到山腰之后便没有了路。这对于仙人道长而言依然如履平地，不过为了照顾陆戎和刘临桦，两位较为年轻的道长在前头作开路先锋。

刘临桦坠在队尾，忽然听闻有哭啼的声音，便循声而去。走近了，原来是一个衣衫朴素的女子。那女子坐在枯木下提着衣袖抽噎，单薄的衣衫褴褛不堪，好一个弱柳扶风。见有人过来，她抬起头来，告诉刘临桦道：“小女子路遇强盗，奔逃至此，少侠可要救救我们。”

刘临桦自然应是。

女子扶着枯木踉踉跄跄站起来，勉强行了个礼：“多谢少侠。我还以为这荒郊野岭，没有人会来了呢。我的哥哥遭贼人砍伤，我们慌不择路，误入了此地。哥哥正在不远处山洞里躺着。我出来采寻草药，看这荒山野岭，没有一个路人，心生绝望，不由得哭起来，让少侠看笑话了。”

刘临桦连称“不是”。

“少侠可愿随我去山洞里救救我哥，带我们兄妹离开这妖山。”

刘临桦应是。

山路愈发难走，女子在刘临桦前头，竟然轻车熟路，反而是刘临桦不时需要女子搭把手。他们行走了一段距离，不稍时便到一个洞口。即使在如此严寒的隆冬，山洞里不可言喻的腐臭味依然刺鼻。刘临桦感到似曾相识，不由自主向前探了几步，忽的感到脖颈一凉。

“小道长，”女子变换了装束，一手虚抱住刘临桦的腰身，一手的尖爪贴着他的脖颈，“你身上为何有尊上的灵力？”

看到女子终于现出原形，刘临桦松了一口气，道：“冒昧问询姑娘芳名、是何界人士。否则，某也不知你的‘尊上’是何等人士。”

“装傻吗？我当然问的是我们魔族的尊上，玄之大人。”女子把刘临桦当桩子绕着走，尖锐冰冷的爪子也一直贴着刘临桦的脖颈，留下细细的红痕。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刘临桦摇摇头。小幅度的动作将他皮肉刺进了女子的爪尖，但他并不在意，反倒是女子吓得向后一缩，不过很快又逼近。

“某不曾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刘临桦笑笑，叉手而立，“某如今已不在道籍，恐怕不知仙魔之事。”

“你若是不知晓、不在意，又怎么会跟这群人上山？”女子干脆戳穿他。

刘临桦依旧施施然：“是。姑娘若肯指点一二，某自然和盘托出。”

“你不是说未曾见过。”

“或许有些线索。”

女子哼笑一声，指尖点在刘临桦脖颈，又划出一道极细但又很深的血线，尔后解释道：“这道缚仙索仙君也解不得，只要你不听话，霎时就能将你挫骨扬灰。”

刘临桦摸摸脖子，暂无不适。他无奈道：“姑娘何苦对某一介凡人动用神器。”

“我叫伏初，”女子没有理会刘临桦的疑惑，自顾自道，“你不是想看天罚之地吗？跟上来。”

伏初没有将刘临桦就地正法的原因有两个。首先，她暂未问出尊上的所在，不能捻断这缕线索；其次，她不知这位前道长是敌是友，毕竟尊上总是会和千奇百怪的人交朋友。

说来也奇怪，缚仙索似乎还有助于刘临桦的灵力调遣，使他上山行进不再像以往一般困难。但刘临桦仍不敢过分调用灵力，因此他仅使自己保持能遥遥看见伏初身影的距离。伏初向上走一阵也会等他一阵，不过看起来不甚耐烦是了。

“从这里开始。”伏初驻足，她的脚下嵌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木块，还能拼凑出车队的影子。木块上焦痕与陈旧的血迹交错烙印，场面十分惨烈。伏初解释道：“妖山的树木都有尊上庇护，初识灵通，懂一点化解天罚的路子。但这个凡人车队就不能幸免了。”

“这些镖客？”

“族人分食了罢，”伏初毫不掩饰，凡人化解不开天罚，灵力凝结在身体之中，对于修魔一族而言，甚至是不可多得的补药，“漏下的也大都是一个下场。不过最近听说还有个凡人跑了，你们就是因为那个人来的吧。”

刘临桦点点头。他听说过伏氏一族。这一族的真身是“伏猛”，也以此为姓。伏氏一族据传由一位“寅君”首领，不过他们平常在不同的山头各自为营，看来“寅君”只是个虚君。

再往深处走，离天罚之地越近，场面愈发触目惊心。直到能看见天罚结咒，伏初再次驻足。天罚的咒印烙在山顶上，深深浅浅足足有十余寸。四周草木披靡；七纵八横着血肉模糊的影子，状貌仿佛飞禽。这一带灵力浓郁且顽固，不易被生灵化解入体，故此经久不衰。刘临桦还想看个真切，向前走了几步，却被伏初拦下。

伏初伸出手臂，一道蜿蜒的灼痕刻在雪白的手臂上。

“照理来讲，以你的凡子之身走近这里已经不堪重负。”伏初庆幸自己给这人上了一缕缚仙索。

这道神罚是冲某人来的。刘临桦讲这句话咽了下去，否则伏初只会提防得更重。

“好了，”伏初已经摆出了五分诚意，那么，“可以告诉我尊上的线索了吗？”

刘临桦向前一步，折下一节枯焦的树枝贴近脖颈。在伏初惊异的注目下，原本隐匿的血线浮现在刘临桦的皮肤上，接着被枯枝附着的强大灵力吸收过去，只在刘临桦脖颈上留下一圈红色印记。实际上伏初也并不能直接解开这缕缚仙索，被她的缚仙索缠上的正道魔道几乎只有一个下场——成为她的伥鬼，更别提一个与凡人无异的前道人。

“姑娘的诚意只有五分，”刘临桦丢掉枯枝，手上也留下了一道灼伤，“齐某如何全盘托出呢？”

伏初知道刘临桦也诚心不想告诉她什么，奈何现在没有了牵制对方的手段，也不能对他直接出手。

双方僵持。

隐隐约约，山下传来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就算伏初是尊上座下的左护法，与这样一群人数众多的道士正面较量，实在很难占上风。她面对着刘临桦步步退后，很快见机隐匿了。

“飞藿，你原来已经在这里了。”陆戎在墨行老道的扶持下爬上山坡。

刘临桦拦下意欲前行的陆戎和墨行老道，向他们张开灼伤的手掌。

墨行老道意会，道：“陆道友，前方正是天罚之地，你已不宜再靠近了。带我去探查一二。”

墨行老道挑出几个道法深厚的子弟，同去勘测。刘临桦与陆戎站在圈外，拭目以待。

“看来你对妖山很熟悉，”陆戎意味深长地说，“之前也常来吗？”

“某先前修道走火入魔，被师尊封了筋脉。听闻此处有重瓣青菊，也在考量一些权宜之计。”

陆戎对他的“权宜之计”很是怀疑，但好在整体上还是听取了。施子实也留在原地，为的是负责照看陆刘二人的状况。他走近刘临桦，查看他受伤的手心，又掐了个决，化解了多余的灵力。刘临桦手上的灼痕逐渐消散了。

施子实解释道：“天罚之地的灼伤其实也是灵力郁结在人体的一种表现，我替道友化解开来，应当再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