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被调成烟黄色，画面陈旧而破败，像经历了岁月的老照片，带着昨日的余味。

男人穿着一件破烂的衣服，那上面沾满了鲜血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身上是长绳鞭笞过的猩红血肉，它们泛着白裸露在外，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的额头汗水淋漓，牙齿轻轻战栗，面容苍白，眼袋青肿，神情萎靡而颓丧，呼气的时候少了几分力量，安静得仿佛一具活尸。

他正静静感受着疼痛，以此来压抑自己的不适。

门外有声音渐渐走进，他的耳朵随着脚步的靠近而轻轻动了动，刚才还弯曲无骨的脊梁突然挺立了几分，虽然从外形上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却让人感受到了他的力量。

纪薰从远处遥遥望着陈凌，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强大的气场，虽然徐穆此刻身体虚弱但仍旧不容小觑。他像是顶着十级飓风逆向而行般，每一步都能感受到锋利刀刃刮擦皮肤的刺痛。

这个人在压他的戏！

和谐的演戏状态是相融的，两人惺惺相惜彼此影响迸裂出耀眼的火花，不过，他可不指望陈凌能那么善良，而且，如果陈凌当真平平淡淡不痛不痒地与他过招，他恐怕会失望透顶吧！

兴奋让纪薰的血液开始沸腾，他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从容地走近陈凌，在距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从头到脚审视了起来。

无声的较量在宁静中悄然发生。

突然，纪薰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狠厉快速上前遏住了陈凌下巴，强迫着他抬起了脑袋。

徐穆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因此张水毫不费力便得偿所愿，但是他并没有看见一个受尽折磨消磨意志的可怜虫，那张脸伤痕累累，可眼中迸裂的光芒却如同火红的烈焰于黑暗中氤氲成无尽海洋。

纪薰的心脏骤然一缩，背后生起了一丝凉意，他能感受到此人身上难以忽视的英雄气概，一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大无畏精神。

这就是陈凌的演技啊！

咄咄逼人的演技！

掉以轻心就会杀得敌人片甲不留的演技！

吃惊的不止纪薰，还包括周围观看的众人。女主唐心是个大忙人，平日里很少有闲心看别人演戏，能够有条不紊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她是主演，可是这部剧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观看的，看了一阵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微妙，窘迫中夹杂着几分蔑视：“他们真认真。”

她夸奖道，语气有些酸，里面还藏着抑制不住的困惑。

零鹭听罢认同地点了点头，笑呵呵对唐心道：“陈凌哥今天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呢，其实他平常那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就像个加工商品的劣等工匠般，抱着粗浅的态度，对精雕细琢的艺术家表示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能用机器生产的东西非要用手，为什么能够得过且过的剧情非要费力。

确实不一样，唐心看着陈凌，能感受到了他冰冷身躯下藏不住的火热，他激动了，这可真是罕见。

这个男人和她对戏的时候从来都冷若冰霜，就连表达爱意都演得毫不温柔，让她险些以为他除了一张引人注目的脸便毫无优点了。原来倒是她看错人了。

不过，这部剧……有什么值得认真的？

在她看来，只有罗源、聂海这样泰山级导演的电影，才值得拼尽全力、认真对待。

观众能看出什么好坏？音乐、配音、滤镜已经足够化腐朽为神奇了，而宣传、营销能随心所欲引导舆论，站在娱乐圈金字塔高处，拥有顶级流量就意味着可以任性而为。

徐穆的气势，来自于他的身份和信念，正义与大爱让他无所畏惧，让他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高傲，这种高傲凌驾于金钱与权威之上，任何人不能轻易践踏。那么的理直气壮，那么的名正言顺。

他的光明磊落，把张水那颗卑微阴暗的心照得越发疼痛，他的仓皇无处遁形，额头暴起了青筋，脸上出现了闪躲、混乱和愤怒。

他怎能示弱？用暴行掩盖情绪，加重力道使劲掐着徐穆脖子：“啧啧，看看这张脸，真可怜。”

他的讽刺并没有让徐穆低头，对方甚至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

所有的压抑在那一刻被点燃了，张水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将对方千刀万剐的凶光，然而他不能失控，他要维持表面的风度，情绪精准的在脸上出现，又适时地收回。

纪薰的语调不同于演练时候的任何一次，清幽地从喉头飘出，就像在说风凉话一样：“你不是很骄傲吗？”

那语气轻飘飘的好像自己就真的高人一等般，接着话锋一转兴奋道：“我今天就要看看大少爷徐穆，是如何像狗一样在我面前求饶的！”

他本来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到底难以抑制，他的卑微让他在拥有权力之后格外得意，就像突然收获意外之财的穷光蛋般，恨不得昭告天下大肆炫耀，以此来掩藏自己的自卑。

这样的表演让他平静的外表下多了几分癫狂和病态，看起来可怜又可恨。

两人的表演一个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一个深藏若虚不矜不伐，正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这是纪薰和陈凌为数不多的对手戏，当他们停止表演的那一刻，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刚才的画面中，仿佛被人施了魔咒般不愿清醒，急切地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恨不得撸起袖子让两人连夜拍完大结局。

纪薰在导演的一声令下后停止了表演，虽然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可内心却一团火热，他喜欢这种感觉，与人过招有所领悟的充实感。

他的表情和寻常相处时候的抗拒不同看陈凌的眼神柔和了不少，而陈凌的目光他看不清楚，因为他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像只藏进夜色的幽灵。

导演特别兴奋，几乎是跑着靠近他们的，那肥胖的身体在风中荡漾，脸上的肉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一靠近便重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我觉得你们俩真是惺惺相惜，每次你俩拍戏都只能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天作之合、鸾凤和鸣。”

他的脑子已经有几分不清醒了，一连蹦出了两个并不恰当的词语，纪薰听罢一阵好笑，寻思着导演今天一定是因为能提前收工而兴奋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