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魂兮归来
小说: 笙歌照夜心(重生) 作者:惜灼华 字数:2129 更新时间:2019-09-21 05:25:52
偏僻背光的院落,纵然是夏日光景,草木萋萋,也硬是透出一股萧瑟意味来。
朱漆斑驳的旧廊下,年轻的男子靠着身后的圆柱,倚栏半卧,阖目似在小憩。他一只手搭在栏杆上,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看上去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瘦削的手臂。
皓白的手腕上,有一圈扎眼的青紫勒痕。
男子的眉心有浅浅的褶皱,便是安静地睡在那里,周身也仿佛笼了一层淡淡的压抑清愁。
忽地,有急促的脚步声冲到门前,打破了沉寂的气息,下一刻,猛然一声撞击,大门被重重地从外面推开,两扇门大力地撞在两边的墙上,发出不堪承受的沉闷声响。
本就未睡着的青年睫毛颤了颤,沉默地睁开了眼睛,他猜得出来人是谁,心中亦无半分喜悦,因此只不紧不慢地抬眸看了过去。
却因来人的模样心生几分诧异。
紫衣锦裳的男子几乎是冲进庭院里的,水云纹的衣摆因着疾行的步伐摇曳生风,腰间金带垂下的珠珞碰撞发出阵阵清响。
流露在对方脸上的是他过去未曾见过的仓皇紧张。
目光对视,男子在原地如泥塑般定了片刻,眸中迅速湿润。
祁逸飞一步一步,带着小心翼翼的情怯,走向廊下苍白的青年。
有微颤的泣音从他唇间溢出:“阿笙……”
鲜活的、会说话、会动的阿笙,会用这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的阿笙……
祁逸飞喜极而泣。
自己真的回来了!
在那白雾中疼得失去意识,下一刻蓦然睁眼,发现自己从云华殿的软塌上惊而坐起。他颤抖着呼吸环顾四周,谷破之际被焚毁的云华殿、亲手毁去的灵犀刃都完好如故,曾经丧生在正道之手的属下们亦复生在眼前,目光划过镜台,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回来了……
强烈的悲喜席卷心头。
既然其他一切如故,那么他的阿笙,一定也回来了!
虽然时间节点已经是在狠狠伤害了爱人之后,但他仍然满心感激,他急匆匆赶来此处,来找回被自己错待的人,他的心头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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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玉笙寒被囚禁在从风院的第一个月又十七天。
半个月前那件事发生后,祁逸飞通常隔日便会来这里,而每次他的到来对玉笙寒来说都是一场屈辱而痛苦的噩梦。
恨吗?
玉笙寒想,他自然是恨的。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手中握紧了竹笛,承受着祁逸飞的暴虐,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同归于尽,但是,始终无法付诸行动。
无论这个男人如何伤害他,他都无法狠下心肠报复回去。
祁逸飞一直担心他会背地里图谋反叛,与他相争,其实怎么可能呢?一则,他对祁逸飞一直是有愧的,祁逸飞说的没错,祁夫人的死和他被掳的不幸,虽非自己所为所愿,但终究撇不开关系。他所享有的一切,皆是本该属于祁逸飞的。只要一想到如果没有当初那场灾祸,或许之前哄骗他时的温柔模样就会是祁逸飞真正的性情,玉笙寒的心就难受得厉害。二则,师父对他恩重如山,祁逸飞是师父的血脉,夜心谷是师父的心血,他断然不会忘恩负义,做出伤害祁逸飞、有害夜心谷的事。
更有一重,虽然祁逸飞是在演戏,但是那些年的情意,他是当真了的。
心中爱着这个人,又怎么会去害他呢?
可是祁逸飞从来不信,即使他已经步步退让,遍体鳞伤。
玉笙寒本来以为今天无非又是一场折磨,但是事情却发展得十分怪异。
向来高傲的祁逸飞在他面前哭了。
对方的情绪显然很不对劲,玉笙寒没有贸然开口,惊疑而警惕地望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直到对方单膝跪倒在他身前,抱着他的膝盖,哽咽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阿笙,阿笙……”
玉笙寒剧烈一震,墨瞳中溢出痛苦神色。
他狠狠地咬住了唇。
在刚刚听到这久违的亲昵称呼的时候,玉笙寒不得不承认,他竟再一次没出息地被惑了心神。只因祁逸飞的语气是如此情真意切,好像是悲与喜的极度交融,让人闻之不由得心颤。
但他终究不是过去的玉笙寒了。
不能再沉沦了啊。
玉笙寒唇角露出若有若无的苦涩笑意。
祁逸飞的演戏功夫有多厉害他早就领教过了不是吗?这个男人,可以在深情脉脉地与他海誓山盟之时,悄悄布置下刀剑陷阱,而他竟直到被刀剑戮心的时候,才肯认清现实。
痛彻心扉。
而将头贴在玉笙寒膝上的祁逸飞,一颗心跳得厉害,他毫不在意此刻自己这看上去有些卑微的举动,颤抖着收紧胳膊,感受着久违的温软,瞬间潸然泪下。
遏制不住的眷念令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像是飞鸟留恋蓝天,游鱼依赖碧水,而玉笙寒就是他的整个天地人间。
“出什么事情了吗?”良久,他听到头顶传来玉笙寒轻轻的问询。
祁逸飞颤抖了一下,这是他所爱之人的声音,在经历了一年的刻骨思念、不久前的肝肠寸断和万念俱灰后,就算是最简单的一句低语,也带着强烈的穿透力,引得他一阵心悸。
“我做了一个噩梦,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祁逸飞缓慢地哑声说着。“太痛苦了,让人不想再活下去。”
祁逸飞难得的脆弱让玉笙寒微微蹙眉。以对方今时今日的能力和心性,他自是不信一个噩梦能让他失态至此。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会来这里找自己,不免也引得他心绪复杂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啊?他心中浮起一丝苦笑。
垂眸望着孩子般伏在自己膝上的人的发顶,玉笙寒恍惚的同时,也忍不住心生疑虑。
祁逸飞,这是你的真情流露吗?还是说,你又在演戏,为了达到某个目的?
如今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屈尊哄骗的了吧?又或许是他仅仅无聊了来逗弄自己一番,等自己信以为真对他心软了,再换一副面孔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和自轻自贱?
但到底还是担忧的,玉笙寒感觉到膝上的濡湿,终于忍不住叹息地安抚了一声:“梦都是假的。”
“阿笙,”祁逸飞抬起头来看着他,眼角犹带泪痕,不再有素日里凌人之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