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挽回的结局，你为什么要笑着踏进陷阱，既然从一开始真相就已水落石出，你为什么要一再抵抗这命运，我自认一生做不到心绪洒脱，却从未欠过谁什么，然而，如今，你告诉我，我该拿什么还这似水柔情？

————萧景宁

碧峰山上，桃花树下，你一曲《离殇》奏乐萦绕我心；齐国边境，十里红妆，你一身红衣倾城唤我多年梦醒。多怀念花潮初至时的月下饮酒，多怀念少年时候，如今，我们之间隔着江山天下，恩怨情仇，我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卸下天下名将，千古帝王的名号，换你当年旧梦。

————司徒炎

桃花岁岁年年，情意不绝不眠，琴声悠悠扬扬，杯酒释了初霜……

“臣参见陛下。”一身着青衫，眉目清秀的人弓身作揖。

司徒炎此刻正坐在离南陵军驻扎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一身玄色衣袍融入深深夜色中，墨发随风飘扬，俊美容颜在月色下衬得张扬洒脱。

“我当是谁，原来是师兄。师兄好眼力，朕刻意穿了一身黑衣，收敛气息躲在这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司徒炎语气一副调侃意味，远不似对旁人那般带着帝王霸气。

“陛下既然什么都明白，何必躲藏？”被称“师兄”的那人却不怒不笑，语气冷淡。

“朕不过是出来夜观星宿，顺便吹吹风，让头脑清醒过来。司命君多虑了。”司徒炎笑笑，知道他话里有话，心想这人还真是心思敏锐，才回来几天，就掌握到这般分寸了，看来有空得去调教一下魍魉。不能因为是师兄，就随便干涉皇家内政不是？

“罢了，都随你吧”那人摇头“反正自小你就不听本尊的话，在你眼里，只怕早就没有我这个师兄了。”

司徒炎知道师兄又傲娇了，学着他的样子亦作叹息“师兄误会朕了，师傅此生一共就收了两位关门弟子，师门重德尊礼，师弟又怎会对师兄不敬？”

那人沉默片刻，似无法反驳，只好道：“本尊姑且信你，不过陛下夜观星宿且看出什么？”

司徒炎无奈，师兄也是，都在未来的天下共主面前自称“本尊了”，还埋汰自己对他不敬！这话题转得也实在是生硬，不过是想要拆穿他罢了。师傅当年重在教他兵法权术，武艺韬略，星宿自己虽略有涉及，又怎么可能精通过“司星宿命，医名盛世”的神医司命君。

“师弟才疏学浅，并未窥得玄机，只是观测今夜星象大好，天佑我南陵。敢问师兄有何高见？”语气比刚才又恭敬许多，司徒炎知道他是这方面的行家，才收了玩笑心态，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司命负手仰头，幽幽说道：“有陛下在，自然是天佑南陵。”

这话旁人听来定然是献媚讨好之语，但司徒炎却知道并非如此，在师傅即将身陨之时曾言司徒世家帝王浩气相传，于司徒炎这一代，象征着帝王星宿的毕宿五，心宿二，北落师门，轩辕十四皆是皆是增强之势，只怕一统河山，千秋万代已不远矣。

“只是陛下，师傅离世前曾言紫微帝星不主你命格，陛下日后不必再观测它了。”司命看司徒炎遥遥望着北方天空中那唯一的闪烁，善意地提醒。

“炎还是要请教师兄了，这紫微星为帝君星宿之首，为何不主我命格？”

“为兄以为，一来紫微心主北，佑寒凉之地，南陵虽冷，四季却是分明。二来文王长子，姬伯考邑，蛇妖素贞皆曾命主紫微，而这几人却与你生辰命格相犯，三来，紫微星与其他四帝星皆是轨迹相交，却并无相近之日。”

听罢最后一句，司徒炎心中微涩，若紫薇星不主那人便好了。面色却是如常：“朕观紫微时现时隐，大有消减之势，可对其他四星有所影响？”

“陛下圣明，紫微星乃主星，定然是会有影响的，只是臣愚钝，主星衰微，其他四星却愈发强势耀眼，千古以来从未如此，不过也许对陛下而言也许是件好事。”

“这星宿之间也颇通人性，定要斗个你死我活方才罢休。”

“陛下既然知道其中因果轮回，又何必强求命格？陛下可知，这世上最远之际并非星宿轨迹遥遥相隔，而是纵然轨迹交汇，转瞬间却无处寻觅。”

司命心知他们谁都不愿意说破，只愿隔着一张薄纸于朦胧间领略对方心思，就像自己对那人一样，从来都只能把感情埋在心底，隐隐约约，从不直言诉说。触景生情，不免有感而发，也不知是劝诫司徒炎，还是警醒自己。

“没想到师兄这般无情之人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今日一叙，到让朕大开眼界。”司徒炎调侃他。

司命却面色未改，反正都是脸皮颇厚的人，谁也不比谁段数高多少。却在他说完后屈膝下跪：“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愚兄此番经历，何必多言？只是愚兄从未不忠于南陵，望陛下知晓臣心。”

“师兄不必介怀，你把那人医好，反倒不必让朕苦恼他日史书工笔讽刺朕不战而胜，占人便宜，况且朕不瞒师兄，这一战，师弟我是存了死志的。”司徒炎抬手便要扶他起来，言语含笑，潇洒自如，只是这话里含着浓浓的哀伤。

“陛下万万不可！”司命猛然抬头，对上那双深沉的凤眸，夜凉如水，只是这双眸子的主人，更是寒意绕身，凄冷似冰。

“司命君可知，十年了，朕当年快意恩仇，称霸天下，不过是应询父辈教诲，帝王责任，如今大仇将报，天下一统，朕再无烦忧之事，更何况，常言道'无情未必真英雄'。”

“陛下难道不想宏图天下，坐享江山，千秋万代？”司命起身追问。

“师兄也许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呢，朕确实贪享帝王名号，理应睥睨天下，挂怀苍生，只是师兄可知，万古天下，星河宇宙，司徒炎只有一身，一心，也只求一身，一心，再无其他。”

司命不解他在说什么，刚要询问，帝王却起身拂袖而去，空余冷月繁星。

“陛下！”司命快走几步追上他。

“师兄不必多言，早些安睡罢，明日全军拔营加速，这第一仗，本君要拿下汜水城！”

“陛下可知那人心思玲珑，谋略过人。未必算不出你的计策，陛下这才第一仗又何必以身犯险，以自身性命为饵？”

“朕年少之时，谋略兵法不及现在，当年战火纷飞，情势混乱，也从未打过几场有把握的仗，如今随着年龄渐长，势气反倒不及从前了么？“司徒炎反问他。

“朕知道师兄担心，朕保证一定活着回来与师兄对酌庆功，何况就算朕命在须臾之间，以神医‘肉白骨，生魂魄’的本事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臣明白了。臣定誓死效忠，祝陛下成胜归来。”司命知道，言尊者乃重师门情意，长幼有序，言臣者乃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师兄安心。朕乏了，好生睡上一觉，明日再叨扰师兄吧。”说罢便消失不见，如一缕烟云缥缈虚无。茫茫原野上，司命躬身一拜。不知是拜这狂傲脱俗的帝王，还是拜这繁星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