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系完了，故事也讲完了。

林羽抬起头，却一眼见到自己的儿子满脸的泪水，面目可憎，活像是抽干了灵魂，又像是被灌入太多的信息而撑坏了脑容量。他以为林正被魔怔到了，连忙唤了他几声。

林正轻轻阖上眼睛，任由眼泪滚下脸庞。

“爸爸，”他稚嫩的童声里的哭腔染着绝望的悲怆，“都是假的……”

林羽亦悲从中来，他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结果仅仅是把自己的过往不那么详细地说出口，都让他觉得万念俱灰，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房间里，被冷漠地称呼为“A17-39”。在那些人眼里，他没有生命，没有人权，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林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正，更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他抱住了哭得惨兮兮的孩子，用自己都不信的谎话安慰他：“没有，爸爸是真的，妈妈也是真的，阿正也是真的。”

可是……连他自己、他的人生、他的身体、他的基因都是假的，都是不属于他而属于另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林正的眼泪越滚越多，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是从他记事起、从上辈子的六岁直到这辈子的现在，哪怕当时得知父母去世的真相，也没有今天哭得惨烈！

他的父亲是假的人，他呢？一个“克隆人”和人类的孩子，是因为有研究价值所以才活着吗？

那报告上是【收入研究所，具体待观察】，也是观察他这个人类和人造人所生的孩子和普通人类有什么不同码？

所以被接回王-陆家，待在陆女士的眼皮子底下像小白鼠一样饲养着，观察着。

更可笑的是，他还爱上了他的伺养者、观察员，和造成他的个人、家庭全部悲剧的罪魁祸首，真的成了一家人！

他的“家人”是假的，他的爱人也是假的，他成长的一切，从姓氏，从身份，都包裹着一层层的谎言。

“战友遗孤”也好，还是结婚宣誓时陆栎晟念出的誓言也罢，他以为那些善意的保护，原来只是一个透明的饲养罐，而他的结局，或许也在试验里提入章程。

林羽是“悲剧”的产物，他林正何尝不是一个“悲剧”呢？

·

也许是林正哭得太惨兮兮，以至于把自己哭累了；也许是他本来身体的底子就不好，大病一场醒来后更是精神短缺；也许是他心里悲怆哀恸，痛到昏死——林正哭晕过去了！

林羽扭头一看，孩子满脸泪痕地靠在身上，脸都哭红了，一下子都吓傻了！

“老林你干嘛！孩子好不容易醒过来了，还乖巧地来给你送饭，结果你还把人骂哭了！你还是不是人啊！”矿场的工人都气得恨不得打人，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叫工地上的保安把林羽关禁闭！

但孩子还晕着呢，最后不得不放人，让林羽把孩子抱回去休息。

林羽自知理亏，他都没想到自己说到停不下来的倾诉，居然会让林正哭晕过去！

他听懂了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可他才4岁啊！

林羽抱着孩子还有工友们送的各种慰问品，一头雾水得回到家，守着晕过去的林正。

·

林正现在的身体太弱了，隔了一个多小时，才缓缓睁开眼睛，喝了点水，才有力气思考。

谜团越来越多，哪怕知道了林羽的秘密，也由此猜到了【扫荡计划】的初衷——清除那批从实验室里逃走的实验体们。那些嗬人的黑白照片，定然也是清理现场时留下的东西，而林正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但这也带出了更多的信息。

这份档案是军方的红头文件，上面戳了【绝密】的章。而陆女士就算是拥有军方的背景，也不至于有能耐调动军方的高层来给她办事，更不至于那些档案还上了军方的档案库。

谁在背后帮她？王将军吗？那王将军牺牲后，她和那些试验又是如何继续的？还有更高层的军方背景在帮她吗？主要的策划人，除了陆禾麦还有谁？一共有多少个试验所，又有多少个实验体？除了“人造人”技术，真的没有元帅的克隆体吗？他们做出这么多克隆体又是要做什么？

……

好像黑夜里多了两颗恍惚的星，但抬头往四周望去，依旧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既看不清来路，更看不清前方，甚至连脚下站在上面地方都感觉不真切。

但现在，林正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现在是脚踏实地站在了实地上，而不是虚无缥缈地飘着的。

至少，他有了一些追查的方向不是吗？

林正垂着眼睛，不想叫人看出他眼底的愁虑。

那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哪怕前方晦暗不明，但总有一些事情是林正可以确定的——他在六岁那年出现在了研究所名下的孤儿院里，关于那个地方的记忆他至今都不太明朗，但每次回忆起来他都会觉得不舒服，想来自己在那里的日子肯定也不太好过。由此可以推断，他的父母肯定是在他六岁之前遇害的。

如今的他四岁，至多还有两年，甚至可能更早，命运的齿轮会再一次启动，往那个命运的转折点转去。

转向那个晦暗诡谲的未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逆天改命，改变那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