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完结
小说: 迷途 作者:旧山亭 字数:5063 更新时间:2019-09-21 08:34:48
1
警察敲门的时候,傅念白正蜷在小旅馆肮脏的吱呀作响的破床上,眼神空茫。他错把敲门声当成了电视里发出的背景音。
傅念白在警察踢开门嘭的一声巨响中才反应过来电视正放的是某个地方台的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根本不可能出现类似敲门的特殊音效。
下一秒他就被粗暴的按在了床上,手铐在手上扣的死紧。
傅念白早在杀人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在破落的小旅馆里,敲门的不可能是什么彬彬有礼的邻居。
“是他吗?”
有一个警察走过去拉开了窗帘,阳光哗啦一下倾泻进来,焦躁而刺目,傅念白被直射的阳光逼在原地,避无可避。
警察和阳光一样灼目的眼神在傅念白脸上顿了一下。
“没错,带走。”
此时距离案件发生,也不过过去两天而已。
2
警车上除了警铃声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一左一右挨着傅念白坐的两名警察只是警惕的盯着他。
傅念白逃的不远,车程不过三个半小时。
车子就这么一片静寂的到了刑警队。
审讯室建在地下,明亮的阳光只照到第三级台阶,剩下的台阶都在没在阴影里。狭窄压抑的通道通向未知的命运,让大部分初次到这里来的人心生恐惧。傅念白维持着一贯的感情迟缓一般的表情,没有疑问,没有迟疑,安安静静跟着民警走下阶梯。
审讯室里有一股霉味,灯泡昏暗。傅念白坐在冰冷而坚硬的椅子上面,低头看水泥地面。
隔着铁栏杆坐了一男一女两个民警,男的提问,女的记录。
“姓名,性别,年龄。”
“傅念白,男,三十岁。”
女警察拿笔的手顿住,眯起眼睛盯着傅念白看。
男警察的眉毛皱了起来。
“姓名,性别,年龄。我提醒你,坦白从宽。”
傅念白有些怔住,姓名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例行询问罢了,有什么坦白不坦白的?他根本不明白那些警察在生什么气。
“我叫傅念白,傅是傅红雪的傅,鸳鸯蝴蝶剑你看过吗?就是那个傅红雪……”
警察的眉毛几乎拧了起来。表情凝重。
审讯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中间休息了一次。傅念白和那些警察都没有吃饭,一直重复着简单的问答。傅念白不信坦白从宽,何况他也并不想从宽,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回答起来并无隐瞒,案件的细节交待的轻轻楚楚。比如如何在楼道里遇见那对搂搂抱抱的野鸳鸯,从哪里捡了砖头,如何仓皇中狼狈逃窜。
就算如此,那些警察的表情也没有半分松动,反而是愈发的山雨欲来般阴沉。
傅念白并不确定一晚上来回审讯自己的是否是同一批警察,因为从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有了轻微的脸盲症,对这些穿同样衣服留同样发型的人格外分不清楚。
男警察不知道第几次问这个问题,“姓名。性别。年龄。”
“傅念白。男。三十岁。”
女警察丢下手中的笔,表情格外疲惫。
3
这夜的审讯就在最后一个问题中突兀的结束。
傅念白被带去关押,而那个眼睛挂满血丝的男警察还要熬夜整理卷宗,眼神不免有些郁郁。
铁门桄榔一声关上。
五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上午八点半左右,傅念白从暂时羁押他的房间里被带出来。穿过走廊时,傅念白遇到一个人。
看上去有些落拓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眼睛里尽是血丝,衬衫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褶,简直比他这个罪犯还要衣冠不整。
那个人盯着傅念白的眼神十分复杂,震惊、无措、欲言又止,但傅念白想不起他是谁。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人低声叫了一个名字。
“纪荼。”
傅念白一脸莫名其妙的走过去。
两个警察押着他回到地面。其中一个去发动汽车,另一个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这些警察都是一副缺乏睡眠的暴躁表情,如果不是一身警服,恐怕看上去像罪犯、病人、或者吸毒分子多一点
“这是…要去哪?”
“上车就行了,不需要提问。”
傅念白只好乖乖上车。
车子路过熟悉的大街小巷,傅念白继续同自己混杂的记忆碎块中试图分离出可以清晰辨认的部分,但是徒劳无功。
直到车子停下来,他也不记得是谁跟自己一起走过那些熟悉的路,不记得在那些莫名熟悉的地方有过什么故事发生。
傅念白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隔了一会才看到那块巨大的招牌:市立精神病医院。
“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精神病!”
“你说了不算,要医生出具鉴定结果才算。不会用多少时间的,最多明天下午就能知道结果。”
另一个警察补充道,“放松,只是常规的精神鉴定。”
傅念白并没有放松,从昨天晚上的审讯中他就能感觉到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医院里人并不多,偶尔遇见神色匆忙的护士脚步匆匆的与他们擦肩而过。
医生是个年轻的女人,她不许警察进她的诊断室,因为这样会影响当事人的情绪,妨碍她做出判断。
傅念白无措站在门口,这个杀人犯的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神色。
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疑的从警察眼中读出了一种怜悯。
“你知道今天在走廊里碰到的那个人是谁吗?”
“…纪荼?”他还依稀记得那个人似乎念了这个名字。
“……不,他是受害人的丈夫。”警察顿了顿道,“他叫傅念白。”
“……那我呢?我是谁?”
阳光照在走廊里,投下窗框的阴影。
警察怜悯的神色愈发明显。
“纪荼。”
4.『纪荼』
他们说,我不叫傅念白。我应该叫纪荼。
但是我不相信。
我是谁应该是我自己最清楚不过的一件事了,轮不到那些警察指手画脚。
看守所里有些冷。
所有人都是一脸冷漠。
此刻监室里都是他们的呼噜声,平白惹人心烦。我连借由睡觉逃避现实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不用被噩梦惊醒,梦见自己被两个血影用砖头砸脑袋,就像我怎么对他们一样。
如你所知,我杀了我的妻子。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明明是她出轨在先。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出门之后发现忘带钥匙,刚好遇见她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我觉得当时我看到的格外刺目,仿佛眼睛都要被灼伤的感觉
说来奇怪的很,我不记得她叫什么了。或许叫郭琳,或许叫郑婕?但我记得她笑起来那么美,在某家餐厅的桌子前对我微笑,眼睛里都闪着幸福的光芒。
然后呢?然后呢?
我一定是杀人的时候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让自己所有的记忆混乱,难以辨别,最后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暗淡迷惘的红色,如同干涸的血迹。
但我猜我是爱她的,不然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举动,大概。
不过像我这种人,怎么着都是罪有应得。
5.『傅念白』
我是傅念白。
刚刚失去了妻子和爱人。别误会,这两者并不是同一个人。
在整个故事中,我一直坐在受害者的位子上,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才是那个双手沾满血迹的刽子手。从各种意义上。
嗯,你可能猜到了吧。
对,我的确和纪荼有过一段过往。
所以这一切大概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因果相生。
应该从哪说起呢?我现在脑子很乱。
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大一那年我认识了纪荼,他的性格黑暗阴郁,但是却意外的具有一种奇特的令人移不开眼的特殊魅力。
与他相处并不累,他只是不爱说话,并不是冷漠。我最一开始和他只是朋友,后来,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我们两个都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是不巧遇到了对方而已,既幸运,又不幸。
幸福的时间大概只持续了不到两年,然后……
我做了逃兵。
与其说是迫于家长的压迫,不如说是迫于内心的怯懦,我承认,我没有面对社会对于同性恋的有色眼镜的勇气。
咎由自取。
我从那之后就跟他断了联系,仿佛是为了斩断自己作为同性恋的难以启齿的过去。
娶妻的标准完全是母亲的喜好,很温柔的姑娘,容貌并无特别之处,但是也够的上清秀的标准。
妻子是多少男人求都求不来的贤妻良母,然而我却并不珍惜,所以她的出轨,也不是她的过错。
我并未料到傅念白的妄想症如此严重。
或者是我从来没考虑过会有这么一个人会因为我承受如此痛苦,竟然生生把自己逼疯。
看着他在走廊上路过我时的淡漠神情,我觉得,报应来了。
6.『警察』
啊啊啊,我是那个警察。
诶?
你问我警察那么多我是哪一个?
那不重要,反正我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
你说重点啊……重点是…呃…我们来谈谈案子吧。
你可能看出来了吧。没错,我是个从业多年经验丰富的警察(雾)。
这个案子的案情其实平淡到无聊,比这个离奇古怪的案子一抓一大把。
然而这个案子的奇怪之处在于,我们能够轻易的找到凶手,但是却不能推断出全部的真相。
让我们从头说起。
前几天的一个早上,我们接到报案,是个出差回来的丈夫发现妻子横死家中,同时惨死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现场很像是妻子出轨而丈夫失控杀人,根据我们的职业本能,我们首先怀疑这个丈夫是凶手。
但傅念白也举出了证据,证明自己的确出差在外,十分无辜。
但我直觉不相信傅念白的无辜。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一个我没察觉的花招。
因为傅念白对妻子的死并无十分悲伤,却在语言里透漏出一种解脱和奇怪的愧疚。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离开了现场之后警力分成两组,一组走访邻居,另一组把傅念白带回局里协助侦查。
我待在走访调查的那一组。
我们先去了物业拿到了这个小区的居住信息,然后发现这个小区入住率极低,以至于受害人家基本上没邻居。
基本上没有的意思是事实上只有一家,在受害人家楼上。
登记表上的签字很干净,纪荼,自由职业者。
这让我第一印象以为这是一个女人。
这户唯一的邻居并不在家。
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钟,为什么会纪荼不在家?
且不说自由职业者多宅男宅女不爱出门就算有事十二点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我们在这家们口等到下午一点钟,期间实习的学警也就是我徒弟拿纪荼的房门练手,提到了四枚完整指纹。
我们把指纹送去司法鉴定中心比对。
下午六点收到结果,纪荼房门上的指纹同命案现场的指纹对上了。
纪荼的精神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事实证明他就是个精神病。
证据链条齐备,事实确凿无疑,然而由于我们没能了解纪荼的作案动机而迟迟不能送检。
我们后来审问纪荼多次,但他一门心思认定自己是傅念白,其他的一律不知道。
傅念白大概是知道点什么,但他拒绝与我们交谈,态度很不好。
我们也不能为难傅念白。嫌疑人归案,我们连让他配合侦查的理由都没有。
指望问出来明显不可能了,我们这群苦逼的警察只好又踏上了调查之路。
为了知道纪荼为什么把自己当傅念白,我们决定从他们两个的交集点查起。
这个挺好查,纪荼与傅念白同为A大校友,写在档案里的。
不清楚他们之前是否认识,但是可以追查到的起点就是这里。
我们调取了当年的学生名单,访问了当年的教授。
离他们毕业也才过去不过六年,大部分人还记得当年的事。
“两个都是很乖的孩子,成绩也都不错。他们两个关系似乎不错,纪荼他经常带另一个孩子蹭我的公共课,所以我还记得。”
“他们两个关系蛮好的。但其实他们两个性格差很大。傅念白要活泼一点,而纪荼就比较闷的性格,如果不是傅念白拖着他出来社交的话可能他就根本不会跟我们认识。”
“……其实,不太记得了诶?”
我们得到了各式各样的回答,但从中得出的结论并不足以解开我们的疑惑。
直到下午。
当年纪荼的女同学在送我们出家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他们关系好的有点不正常。”
我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然而仔细一想还是一片茫然。
7.『纪荼』
据说警察还在调查,然而我不懂有什么好查的。
精神病院的医生也没对我解释什么。
听说我的案子已经移送检查机关。看守所的干部有事没事找我坦白余罪什么的,这种时候有个人聊天也好,省的胡思乱想。
看守所这种地方,狱警也像跟我们一起坐牢似得,我猜他也无聊。
总之日子就这么流水一样的乱过,听说他们还为我安排了公益辩护律师。
期间……傅念白(我并不想承认他的身份)……来过一次,但是手续不全没有办法探望我,更何况我们也不熟,没什么好探望的。
有时候我会做一些梦,梦里感觉自己被人抛下,那人面目模糊,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我猜这是死去妻子的另一个把戏,毕竟心痛的感觉比惊惧更加难以忍受。(自从我还是做被抛弃的梦,那些血淋淋的被报复的噩梦再也没有出现过。)
8.『傅念白』
现在警察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这件事,究竟会怎样结束?
但无论如何,我的怯懦都确实害死了我的妻子,同时也毁了纪荼。
罪无可恕。
『最终章*审判』
『纪荼』
庭审来得有点慢,我急切的期待这一天,我想要给自己的罪孽画上句点。
阳光很好,就像多年前的下午。
『傅念白』
我坐在观众席上。永远不能得到解脱。
我是被法律放过的真凶。
今天的阳光灿烂的仿佛多年前的下午,恍惚还能嗅到A大人工草坪的味道。
『警察』
我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然而整件事的悲剧性发展并不能怎么影响审判。它们甚至都不是法定的量刑情节。
纪荼和傅念白的脸色都不算好,他们一个显然正在经受良心的折磨,而另一个则选择了忘记,或者说,他已经被折磨疯了。
『纪荼』
辩护律师说,我是妄想症。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告诉我,有很大的可能我会被判无刑事责任。
但是公诉人是个一脸正气,脸上就写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凶手的那种人。公诉人觉得我当时思维清晰,并未完全失控,就算是对自己的身份出现认知错误,但是也并未影响我故意杀人的主观恶性。顶多,我也只能算限制行为能力。
我觉得公诉人说的对。
『傅念白』
我看到了纪荼面无表情的脸。感觉啼笑皆非。
事实上,我似乎已经控制不住我的泪水。
『警察』
最终纪荼被判决有期徒刑七年。
然而我觉得,早在傅念白与纪荼分别的下午,故事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