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琹大恸，将自己关在新房之中水米不进，谁也不肯见。

每日饭菜汤水送进去，下一餐时不过是原样冷的端出来，古云佳隔着门悄悄看了一眼，周琹靠坐在地上，眼眶凹陷青黑，胡茬凌乱，已经毫无生气。为人母的怎能看下去，含泪上前，也不过是将水沾湿他早已干裂的嘴唇，再没有法子。

过了七日，周莹忍不住挺着大肚子拍门大骂，列数他无情无义不负责任，责怪他不孝不忠胸无家国，骂了半个时辰，里面的人也毫无反应。周莹一口气提不上去，腹中剧痛，哭骂道：“你只以为你心疼他，没人心疼你么，你我一胎双生，你不好过，我又能······”话没说完，眼前便是一黑，院中众人都听周莹的站得远，眼见她就要直直倒在地上，却被人搂住。

周琹重情义，被爱情所困，周莹于是用亲情相要挟，虽是残忍激进，却是有效。

此后一月，周琹沉心政务，玉晟尧的牌位和骨灰呈上来，他只是看了收着，却不说发丧之事。他不说，也没人敢提。

不久，澈风二壮众人辞行，周琹一个也未见，澈风辞行后不久，周琹手下亲信报，被流放南境的黎成在途中自尽，自己跳了野狼谷，一众犯人亲眼见他被野狼分食，尸骨无存。周琹冷冷道：“知道了。陶风呢？”

“陶风先生在，在您大婚之日，出朔州了。”周琹身边的小厮跟他数年，见那人不敢说，便说了：“留了信，公主看了。主子您要不······”

“罢了，母亲看了就行了。”周琹还是那副样子，眼睛始终未离文书。

皇上体恤他，特许他暂不上朝，于是周琹闭门不见客，每日只两个副手来去，政务却丝毫不耽误，甚至比从前更为勤勉。如此过了月余，他整个人清瘦下来，脸色也变成不见日光的青白。

众位长辈不好规劝，也只能期望日子久了，兴许，什么事都能被时间淡忘的。

古云佳站在城门外送别鬼面医师，如今春意渐深，城外已见点点绿意，不远处已经有小儿在嬉笑，纸鸢在风中摇曳。

“舅舅不再留一段时间？”

“该做的做了，再留无意，你这儿子性格像你，以后有缘，我会回来看你们。”鬼面医师看着自己已有白发的外甥女，想起自己的妹妹，死时才二十又七，眼神渐渐远了，半晌方才回神，笑着告别：“得一心人不易，好自珍惜”

如此一别，竟是再未相见。这是后话。

此时周琹府里，他正被周莹拉着坐在园子，周莹也不嫌自己身子笨重，拿着糕点就要往周琹嘴里放，周琹被缠得烦了，正想推拒，眼睛落在周莹隆起的肚子上，还是皱着眉将塞进嘴里的点心吃下去。

如同嚼蜡罢了，周琹本是这样想，和这一个月来自己倒进嘴里的其他一样，不过是让自己活下去罢了。

周琹却一下一下，咀嚼着，然后一滴泪溢出来，砸在他手中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糕点上，一瞬间就看不见了，周莹鼻头酸涩：“好吃么，嫂哥哥教我做的。”

周琹沉默不语，将手中的往嘴里放，伸手又拿一块，掰开，望着里头红褐色的桃干眼涩。周莹将手中的茶点都放在桌上，站在周琹身后,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他走之前，很担心你，所以教我你爱吃的，我猜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我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能做什么。”她说着，坐下来，将头轻轻靠在周琹肩上，一如年少：“况且我猜，你多半是因为他，才喜欢吃这些，他却教我做这些个来哄你开心，真是本末倒置了。”

周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小口小口吃着点心。

周莹余光瞥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人，嘴角轻轻弯起：“我手下有个婢女，年纪大了些，是个很懂事很会照顾人的，当时学这些的时候她在，她做的比我好。嫂哥哥他也是见过的，也，是满意的。”

周琹手中的茶碗哐当摔在地上，周莹吓得站起来，不由得往后踉跄，被一双手扶住，她和来人相视一笑：“瑶瑶，你从今儿起就跟着哥哥伺候。”说着还加了一句：“这是嫂哥哥亲口嘱咐我的。”

周琹双手握拳，在膝盖上抵了抵，终于是没有说什么，仍旧看着院中的桃树，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他能晓得有个穿着月白衣裳的人站在一旁，他也不理，直到那人蹲下，捡起打落的茶碗，放在茶点盘上端正摆好，然后伸手捻起一片飘落的桃花瓣。

那人说：“原来朔州桃花开得这样晚。”

那人说：“平白捡了个身边人，你都不仔细看一眼，莫是个装聋卖傻的男人可怎么好？”

周琹猛然起身，几步跨到那人身边，带起一阵风，卷起满院子的桃花瓣，怎么也不肯落。

他几乎是浑身发抖，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不敢再往前去碰。那人笑开，惊得一树桃花灿灿，自己上前半步，将他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脸颊：“对不起，没能给你过生辰。”

“尧，尧儿？”

“不过你不许生气，以后你的生辰，为妻自然会好好为夫君庆祝。”

“尧儿！”

周琹再也按捺不住，将眼前人抱在怀里，在笑在说话，有心跳有温度，是他的尧儿，是他的爱人。

玉晟尧伸手回抱住他，嘴角上扬，眼前早就模糊一片，但是他丝毫不慌张。他将脸埋在周琹怀里，这是他的太阳，他的爱人，他的一生所伴，别无他求。

“人生百年，终归尘土。”

“那我们就相伴百年，你变尘土，我便做花泥，你再不能离开我。”